“我不算舊賬，”他看着陳安，“既然清道夫現在由我說了算，那就沒有人會來找你的麻煩。”

“新首領脾氣這麼好，是想拉攏我？”

“你随意，我隻是建議，”塔爾手腕上的災禍纏在了他的掌心，幾根利刺從指縫間生長而出，尖銳又鋒利，“畢竟古代惡魔的最強者也不選永夜礦脈。”

“春汛之後，王權還能是首位？”

塔爾看着他，手裡的尖刺在即将觸及地面的最後一刻重新軟化，縮回了主人的掌心：“會。”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聽着甚至像是猶豫，或者說不自信。

“是麼？”

“沒事，你可以等着，”塔爾笑了一聲，“等退潮之後。”

陳安還記得自己最初和蕾妮西亞打交道的時候，對方面上也是這樣一幅模樣。斯卡文吉爾家的人或許天生就帶着上位者的氣息，但塔爾或許是受了卑鄙血族的影響，内核裡更像他那個滿是心機的父親。

“那不是很好，”陳安的手杖敲了敲地面，“對我這個老年人來說留下什麼選什麼也算省事。”

“死了最省事，”塔爾看着他，“也算一個選擇，不是嗎？”

他們面對着面站了很久，視線相交的時間令一旁的羅戈渾身發毛。他把貝爾斯揣在了懷裡，剛打算離開卻被燕拾攔住了，後者搖了搖頭，讓他稍安勿躁。

“我也想省事，可魔族想給自己找個歸宿還挺難的，連死都要等個所謂的良辰吉日，”陳安忽然轉過身，“大君不在王宮，在地下錢庫。我就是來通知讓人拿錢，不要算了。”

虞影溯一愣：“我？”

“别問我為什麼，我不知道，”陳安歎了口氣，“你不是說讓我選嗎，我現在最想選錢，誰錢多我跟誰。”

這是布雷希特近二十年來第一次來到自己的地下錢庫，他原本是來找涅亞剩下的最後一瓶落霄，卻不料原本放東西的地方已經空無一物了。王權告訴他虞影溯和塔爾回了無夢城時他就想轉讓這些數目龐大的财産，卻沒想到來者并不止一個被邀請的血族，還跟了自己妹妹的親兒子。

“耽誤挺久？”布雷希特問。

“我名聲太差，你下次讓燕拾叫人吧，”陳安對着魔族大君也沒什麼好臉色，“人我帶到了，你沒說隻讓他一個來，另一個我就不攔了。”

布雷希特沒阻止塔爾進入錢庫，但他看了塔爾一眼，說：“你來了也沒用。”

“有沒有用我自己說了算。”

布雷希特失笑，他把虞影溯叫了過去，自己後退了幾步，讓他站在了一座發光的石碑前，去觸摸上面的水紋。虞影溯照做了，可一旦觸及，想要拿開就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些水流仿佛在吸取他身體裡的法力，讓他周身時不時閃着或深灰色或金色的光。

虞影溯給塔爾比了個手勢，讓他稍安勿躁。

“看來燕拾告訴了你們很多事，”布雷希特說，“關于死靈，你們又知道多少？”

“和血族的契約還有寒潮期，”塔爾頓了頓，“對他本身不了解。”

“那你還妄想殺他，用什麼方法，落霄嗎？”布雷希特指了指腳下的箱子，“這裡原本有八瓶，之前的七瓶都被我用在了死靈身上，但這二十年間他不僅沒有衰弱反而更強了。”

塔爾呼吸一滞，他沒想到會獲得這樣一個消息。

“時間結界、封靈法陣，你用在欺詐身上的自殺方法，我按照涅亞·斯圖萊特所說在這二十年裡全試過了，”布雷希特看着塔爾，“無一成功。”

布雷希特一直都知道他們這幾個月在做什麼，他們設立時間結界的方法不可能有涅亞成熟，對媒介石的了解也不會有他深入。

“王權呢？”塔爾問，“要殺死靈，你和王權一起出手他沒有勝算。”

“我去不了永夜礦脈，王權的法力也被我限制了，”布雷希特頓了頓，“這是我找你們來的第二件事，也是錢庫轉讓給你們的原因。”

塔爾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最多還能活二十五年，”布雷希特說，“魔族結界需要一個龐大的法力源作為支撐，那個源頭就是我。”

塔爾張了張嘴，他沒有想過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陳安就先開口道：“這就是你趕我們走的原因？”

“或者你準備守着這裡，等下一個魔族大君出現？”布雷希特嗤笑，“算了，估計還得過個百八十年才會有，有這時間守墓幹什麼不過點好日子？”

“你選了追……玄逐歸嗎？”塔爾問，“你告訴他這件事了？”

“魔族大君向來不靠傳承，你别太看得起他。這個位置靠搶，他能血洗玄家剿滅姚家，他能一天之内清理整個無夢城嗎？”布雷希特随即便給出了答案，“他連殺一個瓊·赫拉維都做不到。”

塔爾并不相信這個理由，玄逐歸雖說原本距離入魔就差臨門一腳，但最終卻是王權拽着他走完了這一步。他在魔族王宮的大殿裡完成了轉變，可依照他自己所言，原本的目的地并非北大陸的魔族王宮，而是法特裡柯山谷後的赫什麥因峰。

“那請問大君，我現在是在做什麼？”虞影溯咬着牙，他開始覺得眼前發黑，“第七夢境是準備吞了我？”

布雷希特笑了一聲，說：“先把置換術法清理幹淨。”

他話音剛落，虞影溯原本的一頭黑色長發在瞬間就化為雪白，他的膚色變深，瞳孔變為了亮橙色，身高體型也變成了被烙印易容完的效果。

突如其來的改變讓陳安不禁暗自心悸，他險些就對遠在帕盧莫本斯的那位“背叛者”動手了，如今看來那就是燕拾口中的“同僚”，是他們也動不得的角色。塔爾和虞影溯在霜蘭幽谷裡發生的事情如今看來都是他們自己一手操控的謊言，但他想不明白這樣的把戲有什麼意義，一旦被發現了雙方貌離神合，喪命便是毋庸置疑的結果。

虞影溯的臉色在置換術法消除之後就好了很多，塔爾松了口氣，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布雷希特身上。

“原來是你要死了，”陳安過了半天才繼續說話，“我以為你找到了撂挑子的方法，結果是要死了……我該說聲恭喜嗎？”

“伊斯雷爾還會陪着我一起，知道你羨慕不來，”布雷希特埋汰他，“借你吉言，我徹底省事了。”

陳安盯着他看了兩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脾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差，”布雷希特笑了一聲，又問塔爾，“你不想當魔族的主人嗎？”

“不想。”塔爾回答得很快。

布雷希特失笑：“果然。”

“你之前說死靈，”塔爾說，“那些方法你沒有疊加着試過嗎？”

“我能做的隻有按照涅亞所說的方法實踐出來，如果我自己有要殺死靈的想法，王權就會被王宮的封印反噬，”布雷希特說，“關于封印法陣的落點你們不用自己去找了，涅亞留下的筆記裡把第一入口周圍的所有可行穩定點都标出來了。”

“可現在第一入口外面沒有密林，地貌發生變化，穩定點的設立需要有一定庇護和保障，原本的一定要改，”塔爾看了一眼虞影溯，頓了頓，又說，“他在永夜長河的盡頭發現了一個通道，把死靈引出來解決對外界影響太大，不如在礦脈之内解決他。”

“裡面……”布雷希特頓了頓，“你想讓他出來之後再次進入礦脈内部？”

“永夜長河的那個入口可以原路返回，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這個漏洞，所以還需要别的保障，”塔爾說，“比如貝爾斯、時間結界、落霄、媒介石……還有惡疾。”

布雷希特一愣：“他們是兄弟，本體都是卡特萊恩巨獅，這個種族以自相殘殺聞名于世，每一胎隻能活一個。”

“兄弟？”塔爾說，“死靈和惡疾，誰更強？”

“死靈。”

“那就賭一把好了，”塔爾和虞影溯相視一笑，那雙灰色的眼睛看着布雷希特，“賭卡特萊恩巨獅的血脈裡的本能。”

地下錢庫的使用權在日落之時到了虞影溯手上，布雷希特并不想把積攢八百餘年的一切都交給同一個人，于是财富給了虞影溯，權力卻依舊緊緊抓在自己的手裡，等待繼承人的出現。足足七層的财寶被轉移了主人後，布雷希特便離開了。第七夢境的主人變成了如今北大陸唯一的一個血族，陳安守在地下錢庫的入口，對着出來的魔族大君長歎了一口氣。

“我還是不理解，”陳安說，“你給殿下他兒子都比給吸血鬼靠譜。”

“有區别？”布雷希特看了他一眼，“他有烙印。”

“烙印我都能解。”陳安說。

“虞影溯有很多機會能解除烙印，尤其霜蘭幽谷裡還有同名的古代惡魔幫忙，”布雷希特往窗外望去，通常3月1号才有的霜凜座早了數日出現，幾乎要蓋過2月後恒青座的光，“而且……血族也快回來了。”

“那你還真是死性不改。”

魔族裡發生的一切都在魔族大君的掌控之中，即使今天是他活着的最後一天也同樣如此。他不想讓一個回歸的種族變成别人的糧食，虞影溯手裡的财富會成為血族的底氣，古魔派大勢已去，未來的清道夫必須要有一個與之平衡的對手，而血族就是最佳的選擇。

“那我還有個問題，”陳安說，“涅亞·斯圖萊特來魔族的時候那麼大動作，你怎麼不給他設置障礙？他做的那些足夠讓整個魔族被打散之後再次重組，要不是因為那小孩，死靈早就死了。”

布雷希特的臉色沉了沉，半晌後低聲說了句：“他不需要。”

涅亞面前的障礙都是他自己親手設下的，大長老給他的那杯毒酒、蕾妮西亞肚子裡的孩子，還有二十多年前塔爾出生之後，他在自己親兒子體内放下的那個封印……甚至為了讓蕾妮西亞沉睡而把她引進封靈法陣，強行斷離契約，自己帶着年幼的孩子離開北大陸。

“荊巡來了嗎？”布雷希特問。

“在霜蘭幽谷裡，”陳安說，“你找他為了結界？”

“也沒法為了别的事。”

“你為什麼要封北大陸？”

布雷希特往南方望了一眼，說：“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