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和羽畫交流完之後不久,恒星墓地就迎來了一場雪。塔爾讓羅薩布蘭卡帶着他回了一趟霜蘭幽谷,原本還想讓災禍回憶一下裡面的路,但卻意外地看到了烙印和深魇。她們似乎早就知道塔爾要來,開了一扇通往鈴蘭谷的傳送門,讓羅薩布蘭卡也一起跟了進來。
“别說話,讓我猜猜……”深魇看着塔爾的眼睛,笑眯眯地,“你是來問起誓法陣嗎?”
被看穿已經見怪不怪了,塔爾點了點頭,卻轉向了烙印問道:“怎麼通過起誓法陣溝通?”
“起誓法陣……”烙印想了想,起身道,“跟我來吧。”
她帶着塔爾去了先前制作人偶的那間屋子,深魇沒有跟來,她說今天會有客人。烙印關了門之後立刻用植物的枝幹堵住了入口,塔爾一擡頭就看見了一雙屬于巨龍的雙眼,是那頭名為蒼椽的蒼天翼龍。他看上去和第一見面時完全不同了,那雙眼睛令塔爾有種異樣的熟悉感,但又有些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熟悉。
“起誓法陣有很多種,你的是哪種?”烙印遞給了他一張紙,“畫下來。”
繁複的圖案并不好畫,但幾分鐘之後烙印就知道了塔爾用的是哪種,她輕輕歎了口氣,指尖點在塔爾的眉心,讓一道暗紫色的微光沒入了他的雙眼中。
“閉眼,然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塔爾照做之後就看見了數條連接着畫面的線,有一根已經斷了,另外兩根卻連接着兩個名字,再往遠處看就能看見一些模糊的畫面。
“名字和畫面,”塔爾頓了頓,“那根斷了的線是小布洛卡的?”
“對,賽爾芬·伯蘭也收了重傷,他的名字周圍有血線。我沒想到你能得到燕拾的契約,他雖然本心不壞卻很狡猾,”烙印撤開了指尖,塔爾眼前重新歸于一片漆黑,“這個陣是涅亞自創的,你自己把法力注入眼睛之後閉上眼就能看見對方所看見的東西,但對方不能感知到你。”
塔爾一愣:“不能交流?”
“通常的起誓法陣都是絕對的單向束縛,實力差距過大的前提下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被束縛者的行動,”烙印說,“但這是雙向的,并非約束,隻是讓被束縛者擁有了自己的隐私和更高的自由度,所以你看不見對方具體在做什麼,隻能感知他大緻的狀态。”
塔爾頓了頓,又問:“這個陣法知道的人多嗎?”
“南邊我不清楚,但北大陸除了我和深魇,沒有别人知道,”烙印說,“這一點我可以完全保證。”
塔爾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他嘗試着用烙印所說的方法觀察名字背後的畫面,卻發現看到的依舊模糊,隻有偶爾才會稍稍清晰一些。
“普通的起誓法陣都是單向的獻祭,所以不需要主人的血液,所以當時他把這歸到這一類的時候我有提過意見,但他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烙印說,“在我看來這更像是一種契約,因為過程完全一緻,法陣的形狀也差得不是太多,重要的隻有滴入血液的先後順序。”
塔爾頓了頓:“和古代惡魔的契約呢?”
“不講究這個,畢竟那更接近一場交易的保障,是雙方相互的束縛,”烙印看着他,“你想做什麼?”
塔爾忽然想到自己和災禍之間其實沒有過這樣的儀式,但這或許是因為他沒有那時的記憶。
“我朋友要和混沌簽訂契約,怕他被騙,”塔爾說,“多謝。”
烙印說了聲“沒事”,正準備離開,卻突然指了指藏在黑暗裡的巨龍:“正好你來了,不如把他一起帶走吧,你們應該認識。”
的确認識,但并不怎麼愉快。
“那個叫蒼椽的靈魂在你進入幽谷之前就已經被欺詐占為己有了,現在這具身體裡是另外一個孩子,你的熟人,”烙印拍了他一把,“你在無暇之門裡見過他,我用寶庫和深魇交換了他的靈魂,現在靈肉穩固了,應該能成為你的幫手。”
塔爾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看着巨龍朝自己走了兩步,又看向烙印,過了好半晌才說了一句“謝謝”。
庭岚的出現仿佛一個從天而降的奇迹,他還不太會說話,也沒辦法從龍型變成人,但那雙眼睛卻變成了塔爾在檀楓鎮時看到的模樣,清澈幹淨。庭岚低着頭想用鼻尖去觸碰塔爾的掌心,卻在即将觸及的時候停下了。他的鼻息有些粗重,蒼天翼龍的身軀并不算沉重,但對于習慣了人形的庭岚來說依舊龐大異常。
“我也要去見那個客人,你一會兒出這扇門就能到幽谷的門口,”烙印說,“加油。”
不算寬敞的空間裡在烙印走後就隻剩下了塔爾和庭岚,後者至今都不會說話,隻能勉強控制聲帶發出些聲音。塔爾被這種委屈的低吟弄得一笑,伸手按住了他的鼻子,揉了很多下。
“運氣不錯,至少還活着,”塔爾笑了笑,“蒼天翼龍的飛行速度很快,以後打不過的話還有機會逃得遠點。”
庭岚眨了眨眼睛,伸出了前爪觸碰塔爾的手掌,又生怕指甲劃破他的皮膚。
“我也不是人類,不用這麼小心翼翼,”塔爾說,“你想知道法爾伽魯姆裡面發生的事嗎?”
庭岚點了點頭,他試着用指甲剮蹭塔爾的皮膚,果然沒看到半點傷痕。
“那就走吧,”塔爾說,“災禍也在那邊,這次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面對敵人了。”
羅薩布蘭卡在看到新的夥伴之後異常興奮,他圍着庭岚左蹦右跳,最終還是被塔爾在背上拍了一巴掌才肯重新出發回永夜五城。蒼天翼龍的飛行速度與巨鸮相差無幾,庭岚的适應力也強,最初的短暫磨合之後已經可以自由穿梭在天際了。塔爾在路上就聯系了災禍,讓他見到庭岚之後變成大弓的模樣,後者撇了撇嘴,還是答應了這個哄小孩一般的要求。
但這次見面卻并不算順利。
深淵海的融雪速度遠超他們的預期,春汛提前到來,不過短短半日的時間就已經淹沒了大半的阿蘇蘭主城。帕盧莫本斯的獵殺隊趁此機會大開殺戒,宛若一群蝗蟲,過境之處寸草不生。
庭岚被塔爾留在了雷伊湖邊,帕盧莫本斯和鑒天城交界處的争鬥持續不斷,傷亡程度遠超他們的預期。偏偏就在此時永夜五城迎來了一場罕見的倒春寒,氣溫在十個小時之内下降了将近二十度,讓很多從冬眠中醒來的動物還沒來得及找到食物補充能量就被寒流奪走了生命。
塔爾本想直接去鑒天城支援,但虞影溯那邊傳來的消息卻是讓他直接去阿蘇蘭,災禍在半日前去了一趟永夜礦脈内的舊宮,原本是打算探尋祭台底部,卻發現那裡早已經被水淹沒。深淵海的春汛不僅僅讓永夜長河的水量暴增,也同時影響到了礦脈内的地下水位。惡疾随時會借此機會散播病毒,而當務之急就是得到混沌的契約。
然而等他抵達了阿蘇蘭,玄逐歸卻讓他不要插手混沌的事。
“我自己來,”玄逐歸說,“如果連收服他都做不到,之後我也同樣沒有控制他的能力。”
“多少把握?”
“七八成,地下水溫度低,如果運氣好還能碰到沒完全融化的冰水,”玄逐歸笑了,“别對我沒信心啊朋友。”
塔爾也跟着笑了,他拍了拍玄逐歸的肩膀,說:“加油。”
“安了,不過這個先給你,”玄逐歸把自己尾指上的戒指遞給了塔爾,“不是臨終托付啊,你先保管一下,我過幾天就回來拿。”
“幾天?”
“總歸不會超過一周,”玄逐歸重新梳上了頭發,像他們第一次相見那般,“七天之後我如果沒出來再進來找我好了,我覺得我現在法力儲備量比你還多。”
塔爾失笑:“你是魔族,我就一半。”
“可能還是得感謝王權,如果踹我這一腳的不是他,估計也沒這麼好的潛力,”玄逐歸揮了揮手,“如果我提前出來了就去鑒天城彙合!”
他踩着水消失在了永夜礦脈第四入口之内,塔爾盯着那個地方看了幾秒便轉身翻上了羅薩布蘭卡的後背,讓他帶自己去鑒天城最西面。這一路并不算遠,他剛一出阿蘇蘭的邊境就聞到了血腥氣,這股味道越來越濃,到了最後幾乎讓他難以忍受。
鑒天城最西側的城樓上,羽溯站在一片血泊之中仰着頭望他,他臉上都是别人的血,發梢末尾也有暗紅色的結塊。塔爾讓羅薩布蘭卡原路返回阿蘇蘭,他從半空一躍而下落在了羽溯身邊,問他這裡發生了什麼。
“他不是讓你别來嗎,”羽溯笑了笑,把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摘了下來還給塔爾,“惡疾用控制塞拉的方法控制了虞影溯,他沒拒絕。”
塔爾呼吸一停。
“他要權力和地位,有了惡疾和賽拉實現起來會簡單很多,”羽溯往旁邊挪了一步,“沒必要擔心他會死,你之前都沒擔心過自己。”
所以狩獵者們的首領就是惡疾,隻不過他用了虞影溯的身體做了這些事,也讓他在帕盧莫本斯的地位得到了進一步的穩固。
“烙印沒告訴我這個,”塔爾說,“和你們交戰的是誰?”
“惡疾控制的賽拉,”羽溯說,“他們剛撤退,夜深之後還會有第二次沖突,目标是我。”
“死靈應該暫時還沒有擺脫永夜礦脈,所以惡疾要持續殺人給他提供能量。我不想讓死亡人數太多,今晚的襲擊你找機會和虞影溯彙合,”塔爾說,“我去一趟舊宮,設點。”
羽溯失笑:“你對我可真不客氣。”
“彙合之後告訴他下次提前說,親自,我不想聽别人轉達,”塔爾展開了火翼,把手裡的戒指重新扔給了羽溯,“把這個給他,每天日落的時候會有一杯血在裡面,讓他喝了。”
說不擔心必定不可能,但塔爾能做的也就隻有這個了。虞影溯所選的這個方法他連反對的資格都沒有,先做出犧牲自己這件事的人本來就是他,更何況對方如今把握更大。
塔爾說完就往鑒天城的西南方去了,災禍在這個地方守着鑒天城的邊界,身邊是已經累癱了的從鑒天城中部趕來支援的墨江十。他和秦侑戎一樣都并不很擅長範圍型攻擊,但秦侑戎好歹還有武器,他卻雙手空無一物。他們坐在城樓上,腳下的屍體已經堆成了一個梯子,從地面搭到了他們面前。
“中計了,”墨江十見到塔爾的第一刻就說,“那個白毛自己帶着十多個人偷襲了鑒天城正西,大軍全留給了西南,還好災禍頂着不然鑒天城就破了。我他媽……我當人的時候都沒打過仗!”
“你現在也就過來幫了個忙,”災禍瞥了他一眼,起身站到了塔爾身前,“我去舊宮了,保持聯系。”
春汛的潮水依舊持續侵襲着永夜五城,災禍在第二日的黃昏再次進入永夜礦脈内的舊宮,依照塔爾所說在第二後花園的相應位置設下了第一個穩定點,而塔爾此刻正面對着幾百米之外被惡疾附身的虞影溯。他似乎在和惡疾說話,嘴一開一合一直都沒有停下,身旁卻空無一人。
『雪太大了,我看不清,』塔爾和災禍說,『也聽不見。』
『你也有掌控欲了,以前你根本不管他,』第一個穩定點設置完畢,災禍準備前往祭台頂端設置第二個,『還是怕他死了?』
『我說不怕你信嗎?我自己都不信,』塔爾看見了遠處黑壓壓的人群,他們仿佛一群死而複生的屍體,沒有靈魂,隻懂得厮殺,『災禍,我不喜歡打仗。』
『所以為什麼不讓我留在那裡?大不了用火照明,這裡現在沒有人,死靈的注意力都在羽溯身上。』
塔爾笑了笑,半晌後說:『總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