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天城東郊的那次是災禍幫他面對的，在濱塔西斯平原的西斯提那夾角和宴夕也不過是一對一的決鬥。他如今成了那個指揮的人，鑒天城的軍隊受他調遣，連墨江十都表示會聽他的号令。塔爾清楚這是斯卡文吉爾家給他帶來的好處，但墨江十卻說這是因為他自己的實力使然。
永夜五城的3月依舊寒冷，漫天大雪讓視野縮小至了不到百米。塔爾在瞭望台看見虞影溯的瞬間就讓墨江十準備迎戰，這種天氣不适合出擊，墨江十依照之前商量的擺出了内凹的圓弧形防禦陣型，是塔爾在濱塔西斯平原時和魚散疏學來的招數。
惡疾并未進一步接近鑒天城，他占據着虞影溯的身體站在他原地一動不動，指尖流淌出的猩紅液體卻從雪面上延伸至了所有人腳下。塔爾在看清之後立刻從瞭望台上翻身落到城牆上，深淵烈焰的火沿着冰冷的磚石插入地面，随後呈扇形交錯着嵌入了每個人與人之間的空隙中。
深淵烈焰憑借一己之力輕而易舉将帕盧莫本斯軍隊的先鋒點燃了，茫茫大雪中出現了耀眼奪目的白光，在極短的視野中沖擊力十足。火焰灼燒的焦臭味在茫茫大雪中刺鼻至極，痛苦的尖叫聲成了動人的樂章，士氣大盛。
“講究啊小殿下！大晚上還給我們點個燈！”墨江十高聲笑着，“朋友們，迎擊了！”
鑒天城有一支重型的防守軍隊，深淵烈焰的加持讓第一次沖撞的結果變得可控。雙方的後排戰力在同一時間發起了攻擊，法術閃爍的光點交錯在夜空之中，像是交錯落下的流星，碰撞之後在夜空綻放出絢爛的花火。
地面上的雪被火燒成了層層白煙，霧霭之中的每一次兵刃交接都能帶起飛濺的鮮血。塔爾站在高台上，他拿着一把從鑒天城裡捎來的重型大弓，指間三支箭矢被裹上了白金色的火，彈指間便沒入了對方隊伍中主将之一的眉心，一擊斃命。另外兩支嵌入地面的箭矢展開了一道泛着光的白色屏障，數秒之後猛地爆開，将周遭所有未經庇護的魔族掀翻在地。
但塔爾沒有停下動作，他下一個瞄準的就是數百米之外的惡疾。火焰凝成了擁有圓錐形尖端的火柱，在他松手的瞬間呼嘯着劃過天邊。遠處的虞影溯擡手展開了一個泛着金光的灰色屏障，卻在觸及深淵烈焰的瞬間蛛網般碎裂。滾燙的火就這麼落在了身上，塔爾肩部的皮膚灼痛異常，顯然就是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感知。
城牆之下的墨江十已經殺瘋了，他沒有武器，但指尖觸及的一切都能為他所用。他掄着對方的屍體開路，沖鋒軍仿佛破竹的利刃将對方沖散。他一邊打一邊熱血上頭，周圍的所有人都因他而興奮異常。
“操！早知道這麼過瘾老子當人的時候也去打仗了！”墨江十掄着人高聲笑着，“朋友們！爽嗎！殺古代惡魔也有我們一份！”
遠處的惡疾控制着虞影溯的掌心一開一合，卻發現原本連接着帕城戰士們的紅線早就被深淵烈焰燒斷了。他們接觸到火的瞬間就被燒成了灰，克星就是克星，即使在氣候條件極為不利的時候都能占據上風。
“撤吧，你打不過，”虞影溯悠閑道，“今天的數量已經達到了，你哥一天吸收不了那麼多靈魂，不如留給明天。”
惡疾對他這具身體的控制權僅限于一隻右手，他嘗試過無數種方法，但皆未能進一步吞噬虞影溯的靈魂。他沒得選擇，虞影溯所言不假，戰局的結果已經顯而易見，再繼續下去隻會消耗自己的兵力。
撤退的号角吹響之時，鑒天城西南部守衛軍的歡呼聲幾乎要穿透漫天大雪。墨江十還抱怨着自己沒殺夠，卻被塔爾一把拽回了瞭望台。他接替了塔爾的指揮位，後者準備前往鑒天城中部再支援北部的對抗。塔爾知道羽溯這一場必敗無疑，他要去找虞影溯，不僅是遞交物品，也是下一步計劃的開始。
西南部的對戰在烈火加持下可以算是赢得輕輕松松，但鑒天城西北部卻是另外一番景象。羽溯的人手本就不夠，如今更是将大半的兵力調往了鑒天城正中的核心。賽拉的荒野飓風對普通魔族的威脅巨大，羽溯不想讓這些人白白喪命，索性在見到塞拉之後就讓所有人躲進了防空洞内，自己走上了城門。
西北防線被放棄，鑒天城北部的守衛向内收縮了三分之一，阿蘇蘭的賽琳也在短暫的修整之後頂到了前線。洪水導緻阿蘇蘭全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水災之中，這種事發生在魔族并不會對生存有太大影響，但因此積攢而生的大量怒火卻沒有發洩之地。
“死靈一旦成功脫離永夜礦脈，整片大陸沒有人能夠幸免于難。和帕盧莫本斯的對戰避免不了喪命，但你們自己可以選，是為了自己死還是當一輩子古代惡魔的玩物？”塔爾站在高台上，他一瞬間以為自己回到了琳琅天城的角鬥場，隻不過他那時站在最底下，如今卻站在最高處，“來這裡之前君後告訴我永夜五城裡全是亡命徒，别的地方或許如此，但阿蘇蘭不一樣，我不想讓這裡被惡疾或者死靈毀了。”
阿蘇蘭已經很久都沒有過大型的事故了，這座城市靜谧而悠閑，如果不是這次春汛導緻的洪水，城中的花草會在3月中旬盛放。賽琳是個很好的領主，她和鑒天城的緊密聯系為城中的居民找到了一個堅實的倚仗，但唇寒齒亡，一旦鑒天城失守，阿蘇蘭也會喪失抵抗外敵的能力。
“阿蘇蘭的南部如今還算安全，北部有極大可能會直面惡疾，這是你們自己的家，我不逼任何人成為戰士，全憑你們自己的意願，”塔爾環視一周，“但我相信沒有魔族想當古代惡魔的狗。”
但言語的力量終究有限，塔爾借此機會讓白潼把先前擒獲的一隊獵殺者推到了衆人面前，大肆宣揚他們大量獵殺恒星墓地動物的行徑惹怒了深淵海裡的古代惡魔。白潼也火上澆油，說死靈的目的就是為了收集足夠的能量好一舉突破永夜礦脈的封印。任何一個能夠自由在外行動的古代惡魔都足以成為災難，寒潮期前惡疾幾乎讓帕盧莫本斯全軍覆沒，所有的幸存者無一例外成為了被惡疾控制的傀儡。
原本就隐隐燃起的怒火被最後的兩把油澆得熊熊燃燒，當夜的邊境燈火通明，除了那些抵抗力過于弱小的幼年魔族和照顧他們的家人，幾乎所有北阿蘇蘭的居民都拿起了武器。能夠生活在這裡的即使再喜好安逸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也因此沒有人願意将偷來的生命交給别人。
『你的攻心術越發熟練了，』災禍設置完了最後一個位于大藏書閣的穩定點，他将那隻獨角獸的屍骨扔進了永夜長河之中，讓河水帶着他遠行，『血已經放了？』
『日落的時候放進去的，剛才看的時候隻剩個空杯子，』塔爾說，『戒指到他手上了。』
『我這邊完工了，之後就是密林的設點，』災禍拍了拍手，『具體位置按照之前商量的來？』
『對，完成了去東南找到貝爾斯，等追羽從礦脈裡出來。』
這已經是玄逐歸消失在礦脈中的第六天，塔爾去過一次位于恒星墓地的第五入口，但沒有得到一點結果。他往内探了幾百米就停住了腳步，這地方空曠得仿佛隻有他一個人。
他在回程路上轉彎去了一趟鑒天城北部，盤旋于高空的時候看見了虞影溯的身影，他站在雪後的陽光中仰着頭望天上看，像是看見了什麼一般笑了笑，又低頭走進了一間屋子。他每天都會準時将塔爾放給他的那杯血喝得精光，昨天還寫了一句話放進了儲物戒指，看得塔爾笑出了聲。
他說惡疾的審美實在堪憂，天天妄想着給他穿一些和乞丐差不多造型的大袍子，美其名曰增加氣勢，實際上隻起到了增加體積的效果。
塔爾借着雲層的掩護從鑒天城的北部回到了正中的指揮部，近幾日的沖突規模不大，死傷人數還在可控範圍之内。塔爾大部分時間都專注于災禍在瓊佩密林的行動，他并不常出現在人前，可一旦出現就會成為視線的焦點。
他在玄逐歸進入永夜礦脈的第七日去了一趟深淵海邊，春汛的潮水依舊洶湧，但海邊的積雪已經融化殆盡。他這一天提早給虞影溯放了一杯血，還附加了一張紙條說自己進永夜礦脈找追羽了。出乎意料的是不過短短幾分鐘後他就收到了來自對方的回複，虞影溯說一切安好，惡疾對他身體的控制程度隻有不到三成。
“血族的靈魂韌度也很高，惡疾始終都試圖掌控我，但最多也不過隻能動一隻手。他最近都在賽拉身上，兩日後會有一次大規模襲擊，讓阿蘇蘭北部注意襲擊。我幫你在瓊佩密林的焦土區域和林中設了兩個個僞裝用的穩定點，之後會在告訴惡疾，用的媒介石顔色和黑市天街裡那個男人胸口的寶石一樣。”
整個魔族知道那個男人是誰的隻有他們和羽溯，塔爾被他這種小心思弄得不禁失笑，将那張紙條折好放進了上衣的内袋裡，貼着左胸的心口。
很久以後的墨江十回憶起這段日子的時候還跟賽琳和白潼說斯卡文吉爾家的人果然不一樣，兩位姑娘白了他一眼，問他怎麼不說斯圖萊特家的人更一鳴驚人。墨江十笑了笑，告訴她們塔爾他爹更厲害，他當年親眼見識了涅亞險些讓魔族換一個主人，也險些改變整片北大陸的格局。
塔爾進入永夜礦脈之後兩天，災禍設置完瓊佩密林的結界之後就回到了鑒天城中心接管了他的位置。和對方的連接半日前就徹底斷了，塔爾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擔心我”，随即便再也沒了聲音。
春汛在一日之前有了勢頭減緩的趨勢，災禍依照塔爾所言揚言是他們的抵抗起了效果，士氣大作，而惡疾在同一日的突襲證實了虞影溯得到的消息不假。墨江十一邊打着架一邊還嚷嚷着“别惱羞成怒啊你們再生氣也沒用”，手裡抓着一個人就往外掄，一己之力造就了“鑒天城有個喜歡扔人的男瘋子”這樣詭異的傳說。
塔爾斷聯的第三日，淩晚殊從無夢城趕到了永夜五城。她原本代替布雷希特鎮守魔族王宮，然而就在昨天，留在王宮内的王權也徹底沒了蹤影。無夢城表面上還是一副井井有條的模樣，但實際上已經沒了掌權人。
陳安直接扔下第七夢境去尋找布雷希特，但十多個小時過去依舊沒有任何消息。蕾妮西亞最終主動接管了王宮讓淩晚殊前往永夜礦脈穩定局勢，但後者無論如何都沒有料到這邊如今的情況竟也同樣失序。
“找混沌？”淩晚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們想幹什麼？逼那個慫貨定契約？”
災禍聳了聳肩，他打着哈欠靠在牆邊，一副即将入睡的模樣：“我不知道，我聯系不上，我想睡覺。”
他說完就閉着眼睛一副再也不想說話的樣子，看得淩晚殊直翻白眼。她抓着災禍拍了兩下，問了最後一句：“他從哪個口進的？”
“五。”
“睡醒了之後别和墨江十跟秦侑戎說我來過，我去找小孩兒去了。”
她說完後見災禍點了點頭才轉身離去，黑色羽翼把她帶進了深夜的黑天。淩晚殊松了口氣，第五入口内的情況比前四個都要好很多，但她拿不準春汛期會不會和之前有所不同。
但在即将抵達第五入口的時候，淩晚殊忽然轉了個向，往鑒天城北部飛去。他在一棟不算高的城堡裡找到了虞影溯，後者正靠在窗邊畫着圖。淩晚殊隐去氣息試圖靠近，但還沒來得及看清紙張上的内容，虞影溯的視線就像是刀鋒一般掃了過來。她稍稍一愣，随即收了翅膀往那間屋子裡一鑽，伸手奪過了那張圖。
“你來找塔爾？”虞影溯問。
“布雷希特失蹤了，蕾妮坐鎮無夢城，我本想過來看看……但好像這裡情況也不怎麼樣，”淩晚殊笑了笑，“你怎麼樣？需要固靈嗎？”
虞影溯一愣：“固靈？”
“穩定一下靈魂，我看你精神狀态不怎麼樣。”
“是不怎麼樣，”虞影溯看向淩晚殊，“我要去找他。”
淩晚殊一愣。
“惡疾通常不會來這邊，要是來了……你看着應付就行，”虞影溯起身，“多謝了。”
淩晚殊根本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坐在窗邊的虞影溯一個翻身從高樓上一躍而下。他周身被暗灰色的法力裹了起來，幾乎是轉眼間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房間内的淩晚殊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低頭看向手裡的那張紙時卻意外見到了虞影溯手寫的一句話。
“明天日落的時候打鑒天城中部，惡疾繞到了南面，準備雙面夾擊直接把鑒天城一鍋端了。如果我運氣好能在白天把他們帶出來，計劃就直接開始，如果沒成……放棄鑒天城，保護好阿蘇蘭，找機會殺惡疾，我知道你辦得到。”
淩晚殊心下一凜，她把這張紙揉成一團往壁爐裡一扔，看着它化為灰燼之後往自己眉心一點，輕而易舉變成了虞影溯的模樣。恰巧此時房間的門被敲響了，淩晚殊清了清嗓子說了句“進來”，轉了頭才發現見到的竟然是個熟人。
桑格麗安重新出現了。
“今天心情不錯？”她衣衫不整地靠在門邊笑，“難得見你表情還行。”
淩晚殊輕輕笑了一聲，用虞影溯一貫的口氣問：“有事？”
“我搞不定那個叫羽溯的家夥，他看我跟看棵樹一樣，沒轍，”桑格麗安拎起了肩帶，“他肯定喜歡男的，不然你自己去試試？”
淩晚殊背後一涼，她着實不喜歡和桑格麗安打交道，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她從不好好穿衣服。魅魔秉性如此，他們生來靠這個獲得力量，淩晚殊知道這無可厚非，但這群家夥也着實比窯子裡的姑娘還放蕩。
“怎麼，不樂意？”桑格麗安笑了，“你們不是都喜歡現在魔族的小殿下嗎？就算色|誘不成，也可以試試談談舊交的呀。”
“舊交？你倒是不怕我把他直接殺了，”淩晚殊冷笑，“你守着這兒，我去看看。”
羽溯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一定不會是因為戰敗，他和虞影溯是一樣的，甯可魚死網破也不會妥協半分。淩晚殊揮退了左右侍衛之後一步一步走入了地牢，厚重的鐵門發出了悶響，也隔絕了所有的聲音。他被關在最裡間，潮濕發黴的牆壁讓他隻能站着，連落腳處都沒有。
“誰？”羽溯看見淩晚殊的第一眼就知道那并非虞影溯本人，“哦，你。”
“看到我還不滿意了，這不是好事嗎？”淩晚殊笑了笑，“虞影溯去找塔爾了，你有沒有興趣接管他的位置？”
“那你呢？替我？”
“總比替他好，我學不來你們的腔調，”淩晚殊指尖出現了兩根黑色羽毛，“不過我得問清楚你為什麼要被抓。”
羽溯笑了，他露出了自己的兩顆獠牙，低聲道：“我要找個合理的方法會會那位大名鼎鼎的古代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