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海寒霜的霜,霜寒獵豹的霜,冬季初雪的霜,”玄逐歸低聲道,“玄霜還是西涼川一個傳說裡的神藥,可以治病祛毒、死而複生……”
他不知道霜寒獵豹是否能感受到魔族的悲傷,但玄逐歸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哭了。他的眼淚落在了小豹子雪白的皮毛上,一滴接着一滴,但他既感受不到悲痛,也停止不了流淚。他想起了塔爾生日那天的蕾妮西亞,如果和古代惡魔簽訂契約真的有用,那麼為什麼……布雷希特沒辦法救她?魔族的公主都不能幸免于難,那沈初墨呢,她……又能撐多久?
玄霜在他懷裡擡起了頭,用爪子輕輕擦去了他的眼淚。玄逐歸忽然伸手抱緊了他,或許是受到了剛才源于對方的悲傷,他内心的悲痛和不甘在這一刻盡數傾瀉而出,幾乎要将他們淹沒。
他抱緊了玄霜,抱緊了他的小豹子,也抱緊了他的神藥。
對于玄霜而言,替罪羊的身份給他帶來的并不僅僅是近千年的孤獨歲月,同樣也有許多人求而不得的長生和歲月積攢出的龐大能量。他成為了霜寒獵豹這個族群中最特殊的存在,盡管他自己并沒有這樣的自覺。
塔爾最初聽到的撞擊聲就是由他發出的,他在簽訂契約之後重新擁有了法力,控制着重力想要靠蠻力突破結界,但顯然并未成功。
“再撞一次試試,”塔爾摸了摸玄霜的頭,“我看看穩定點。”
玄霜對塔爾抱有極大的希望,或許也是受到了玄逐歸的影響,他笃定眼前這個人可以帶給他自由。小豹子點了點頭,他操控着重力再一次撞向了上層的結界,一道不起眼的昏暗光線沿着撞擊之處一路向上延伸,在經過牆壁上索道的固定點時忽地閃出了耀目的光,随後便消失了。
塔爾記得那個地方是他之前拔出鐵栓的位置,而且在之前,他從未在漆黑的礦脈中看到任何一點的光線。
“剛才沒有這種光,”玄逐歸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想,“是因為索道掉下來了?”
“我之前把那個位置的一個鐵栓拔了,”塔爾頓了頓,“玄霜,再試一次。”
撞擊再一次出現,但除了悶響之外塔爾還聽見了些别的聲音。
“比剛才松了,”玄霜小聲說,“我剛才撞不出這種動靜。”
塔爾記得涅亞用來設置結界的媒介石基本都是來源于永夜礦脈的天然寶石,而礦脈裡面自然不會缺少這種東西。他仰頭盯着之前拔出那個鐵栓的地方,半晌之後望向了剛才坍塌的岩漿石壁。
“找什麼?”玄逐歸問。
“剛才扔下來的鐵栓。”塔爾記憶裡那東西似乎是往相反的地方彈開了,他扔的時候并未注意它的顔色,現在想起來似乎比起一般的烙鐵淺了很多。
“那個,剛才彈到我身上了,”玄霜指了一個漆黑的角落,“在那裡。”
塔爾走過去才看見地上那個鐵栓形狀的東西,之前的高溫将外層的金屬盡數融化,因此内層晶瑩的核心才得以重見天日。塔爾用火将剩下的外層也去除之後才看清裡面的模樣,淺金色的透明晶體稍經觸碰之後就會出現發光的金色細線,并不像是晶體内部開裂後才有的紋路,反倒……和琅軒如今的右眼有些相似。
“怎麼說?”玄逐歸問。
“你還記得琅軒嗎,那個精靈先知,”塔爾問,“這個和他的那隻假眼睛有點像。”
琅軒的右眼在适應了異物填充之後嘗嘗會有絮狀的絲線在其中流動,塔爾起初以為那是精靈本身的法力殘餘所緻,如今看來或許也和那枚珠子有關系……那真的隻是一顆普通的琉璃珠嗎?
“礦車索道的固定點你還記得嗎?”塔爾問玄逐歸,“我隻記得上面的。”
“我記得,”玄霜說,“可是這裡加起來一共有七百六十三個固定點,要一個一個全拔掉嗎?”
“七——”玄逐歸愣了一下,猛地看向塔爾,“你剛才看到的有那麼多?”
“他剛才隻是沿着其中之一下來的,但這裡不止一條路,”混沌指了指斜上方,“那邊才是礦脈的密集開采區域。”
塔爾在黑暗中很勉強才能看得清遠處的景象,那些交錯的索道仿佛一堆亂纏着線的蛛絲,幾乎将整片深淵區域填滿了。
“我剛被關進來的時候碰到過幾個沒來得及出去的礦工,他們帶着我把這裡認全了,但是沒人告訴我這底下有結界,”玄霜說,“可能他們也想我哪天掉下來,死掉算了。”
“他們現在……”
“在上面的一個洞裡,都死在那裡了。我跟他們在一起待了三年,然後這裡面的食物被耗空了,他們準備抓我……吃了,”玄霜盯着地面,“但偷襲的時候被我殺了。”
玄逐歸揉他的腦袋,說:“沒事,不怪你。”
塔爾依舊仰着頭,他們如今所在的區域與更深處的地底并不相通,這裡地勢偏低,四面八方都走不通。一口氣破壞那麼多點顯然不現實,但塔爾轉念一想,如果隻拿掉一個穩定點就能将結節強度減弱到稍稍一撞就能感受到變化的地步,那麼總數量就不可能如此龐大。
“這邊上面有幾個?”塔爾問。
“十八。”
“我試試打下來。”
結界之内雖然無法恢複法力,但如今的剩餘量還算充足。塔爾将深淵烈焰凝成了很細的絲線,在玄霜的指引下輕易扯出了距離最近的五個鐵栓,它們所用材料都不一樣,唯一相似的就隻有形狀。他本以為可以這麼一路順利地拔除所有的穩定點,然而從第六個鐵栓開始,一道透明的屏障罩在外圈隔絕了所有的法術。
深淵烈焰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塔爾忽地想起之前他和玄逐歸對打的時候也同樣如此,石壁被燒得再紅,那些穩定點所在之處也不會受到半點影響。
“怎麼說?”玄逐歸問,“我試試?”
“明天再試,不行我就把災禍叫過來,”塔爾說,“可能隻能通過物理方式觸碰。”
第二日,塔爾和玄逐歸嘗試着做出了一個長度約半米的簡易夾子,礦脈裡最不缺的就是石頭,因此這個過程也變得方便至極。他們成功拔出了三顆鐵栓,但再往上卻連進入屏障内都做不到。
玄霜再一次嘗試着撞擊結界,這一次的晃動幅度明顯變大,塔爾甚至能見撞擊點往周圍散開的層層漣漪。他第一次發現這個屏障其實是軟的,撞擊點凸起的弧度卸掉了所有附加的外力,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堆裡。
“别費力氣了,”塔爾揉了揉氣憤不已的玄霜,“明天再試一次。”
“明天怎麼說?”玄逐歸問。
“點火,”塔爾說,“之前的幾個都是正方體,确定範圍。”
玄逐歸一愣:“你倒是不怕牆整個塌了。”
“不可能,”塔爾失笑,“本來就會降溫,能燒紅就行。”
法力消耗之後無法恢複的感覺很差,塔爾割開手腕給虞影溯放完了血,過了一會兒确認對方喝完了之後才靠在牆邊閉上了眼睛。疲憊感充斥着全身,他告訴災禍不用擔心之後就斷開連接徹底放空了大腦。
他想虞影溯了。
他轉過頭,看見玄霜靠在玄逐歸身邊睡着了,後者半閉着眼睛盯着手看,好像過了半晌才想起來戒指在塔爾這裡。塔爾從儲物戒裡把他的尾戒拿出來扔了過去,玄逐歸接過之後第一時間就戴在了小指上。
“我想見她,”玄逐歸低聲說,“我真的……好想見她。”
塔爾沉默了,過了幾秒輕輕回了個“嗯”。他原本想再次打開戒指取杯子放血給虞影溯,卻不料儲物戒指無論如何都不理他,像是關閉了一樣毫無動靜。
“我其實知道落霄無藥可解,”玄逐歸說,“就是不信邪。”
“會有辦法,至少能拖延時間,”塔爾一邊回答着玄逐歸,一邊捏緊了自己的手,“隻要藥效不繼續發作就還有希望。”
玄逐歸的心髒一陣鈍痛,他身邊的玄霜也跟着發出了一聲嗚咽,像是夢到了可怕的事情。
“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玄逐歸問。
“殺完死靈吧,我想盡快,”塔爾頓了頓,“你呢?”
他本以為玄逐歸會毫不猶豫地說自己想快點回去,卻沒想到等來了長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玄逐歸揉了揉玄霜的頭,又重複了一遍,“我不知道。”
長久的寂靜讓塔爾的思緒早就不知道飛到了哪裡,他想着玄霜毛茸茸的腦袋,過了一會兒又想到了他之前所說的那個真的混沌。
那究竟會是誰?
如果混沌還在北大陸,如今就應該是他最佳的出現時機,但依照之前災禍傳來的消息,他看不出哪一方勢力有這樣一個幕後推手。塔爾看着頭頂的封印結界出神,腦子一轉忽然就想起了法特裡柯山脈上的魔族結界。
很多人都認為那是為了防止山脈以南的種族受到魔族的侵害,但仔細一想這個理由并不合理。魔族所造成的大規模傷亡僅僅隻有九百年前的那一次,自從十大古魔被封印之後就再也沒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這世界上會設立結界的不止涅亞一個,沒必要等到二十五年前才作出對策,更何況如今的魔族結界隻有五十年的壽命。
五十年對于長生的魔族而言隻能算是拖延時間,那他們需要拖延的是什麼時間?按照涅亞和斯卡文吉爾家的關系,如果威脅真的來自北大陸,那麼這種行為顯然就和直接得罪魔族大君沒有任何區别……可如果需要時間的并非山脈以南的種族,而是北大陸的魔族呢?他們要從誰那裡搶來時間?
“塔爾?”玄逐歸叫他,“想什麼呢?”
“啊,沒,”塔爾頓了頓,“南邊現在……最強的勢力是哪裡?”
“絕對實力最強的肯定是精靈帝國,”玄逐歸說,“怎麼了?”
“我在想混沌在哪裡,”塔爾的手指敲了敲地面,“會不會在南邊。”
“那可就太可怕了,”玄逐歸咧開了嘴,“南邊已經夠亂的了,再加一個混沌,這是要重演一次千年前的古魔大戰嗎?”
塔爾笑了笑,他心裡有個更可怕的猜測。
比如……如果混沌就是其中的勢力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