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再一次睜眼時已經到了第二天，他起身舒展了下蜷了一晚上的僵硬身體，發現玄逐歸趴在玄霜身上，兩個家夥團在一起睡得天昏地暗。

他把掌心貼在了石壁上，金紅色的火光沒入牆面，沿着溝壑一路向上延伸一路感知。索道固定點周圍的結界大小如他所料，随着高度的上升逐漸疊加，原本的礦工們或許就是想用這樣的方法耗盡被困者的法力，到最後再把筋疲力盡的獵物收入囊中。

“醒了？”玄逐歸聽見了動靜，“我感覺睡不夠，是因為法力恢複不了嗎？”

“應該是，”塔爾的探索還在繼續，“第五個點周圍的距離是一米，第六個一米二，最後三個都是一米五。不是沒有辦法硬闖，但我法力不夠，而你控制力不夠。”

他們之前對打的時候消耗了太多，玄逐歸也覺得搞笑，于是問：“我分你點？”

“太浪費了，而且不知道結界減少的是我們每個人的剩餘總量還是所有人加起……”塔爾頓了頓，頭頂的懸崖上似乎有動靜，“有人來了。”

玄霜也睜開了眼睛，他往上望了一眼，吸了吸鼻子後說：“我聞到過這個味道。”

“你認識？”玄逐歸有些意外。

“不認識，但是在他身上聞到的，”玄霜走到塔爾身邊，“所以很熟。”

幾乎是同一時間，塔爾覺得自己掌心一疼，虞影溯用刀紮着自己的手心問他在哪裡，聽到聲音的話給個信号。

“是虞影溯。”塔爾說。

“他可千萬别下來，”玄逐歸苦笑，“先弄出點動靜。”

塔爾點頭，他讓深淵烈焰猛地燃起了火，從礦脈石壁中迸發出了星星點點的光。幾乎同一時間，一雙閃着赤色血光的眼睛從懸崖上冒了出來，塔爾的掌心緊接着一疼，虞影溯讓他把雙向傳感打開。

塔爾頓了頓，他嘗試着和災禍取得聯系，但和昨天失效的儲物戒指一樣，通道也同樣無法打開。他忽然對這個結界有些好奇，也連帶着對玄霜産生了好奇心，這個結界既然能在短短三天之内就将他與外界的溝通渠道徹底斷開，那這隻小豹子又是如何在裡面度過了近百年歲月的？

上面的虞影溯在催他，塔爾用一般的方式根本說不清該讓他幹什麼，迫不得已耗費了為數不多的法力，開啟了雙向的觸覺感知。他在自己掌心裡寫下“先别下來”四個字，原本以為對方也會用同樣的方法，卻不料依舊感受到了疼痛。

虞影溯用的還是銀刀，他的恢複速度由于昨天沒有攝入足夠的血液而變得很慢。塔爾的掌心疼得發抖，久久不散去的痛覺餘韻讓整個手臂都有些發麻。他輕輕擡起了手寫了一個“疼”，而後對方的動作突然就停了下來。塔爾苦笑着揉了掌心，半分鐘之後等到了來自對方的觸碰，隻不過不是掌心，而是來自自己的右耳。

塔爾心裡一頓，在手裡寫了個“看我”。

之後的交流就變得簡單了，虞影溯的眼睛在懸崖之上閃着橙色的光，塔爾對着他搖了搖頭，又控制着火在距離他最近的固定點周圍繞了兩圈。石壁上沒有被點燃的地方呈現一個完整的正方形，正中就是嵌在牆壁中的鐵栓。虞影溯在掌心裡寫了個“拔？”，塔爾回答了一個“對”，幾秒之後一個漆黑的鐵栓就被從上面扔了下來。

“我不理解，”玄逐歸無語了，“你們這種交流方式……不是有儲物戒指嗎？紙條上寫兩個字不行嗎，非要……”

塔爾當着他面敲了敲自己的戒指，原本應該閃出的微光此刻半點動靜都沒有。

“失效了？昨天不是……”玄逐歸一愣，他看向自己的戒指，敲了兩下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好麼，我的也失效了。”

“也聯系不上災禍，”塔爾說，“第二個拔|出來了。”

虞影溯的動作很快，他很快就順着火焰找到了第二個鐵栓。一邊石壁上的五個固定的很快就被清掃完畢，限制法力恢複的效果瞬間消失，鐵栓落地的同一時間，始終都趴在牆角邊的玄霜突然擡起了頭。塔爾忽然感覺到了一陣窒息的威壓，空氣中的法力幾乎在這一瞬間凝結成了流體，漩渦狀朝着玄霜的方向流淌而去。塔爾看了一眼玄逐歸，後者皺着眉顯然也是在忍受着什麼，在玄霜頭頂揉了揉。

下一秒，塔爾隻覺得法力像是洪水一般回到了身體之中，溫熱飽脹的感覺令他昏昏欲睡，卻又不得不控制着火往另一面牆壁去。暴走的深淵烈焰将牆面燒得通紅，虞影溯原本還以為這就是塔爾的目的，在發現自己都會被燒傷之後才意識到了對方的失控。他用力在自己手心劃了幾道試圖用疼痛讓塔爾清醒點，但已經點燃的火根本無法熄滅，這種程度的疼痛太過微不足道。

塔爾咬着下嘴唇，他指尖的火沿着地面直接燒到了對岸，無數金色的火苗仿佛煙花一般從他的手臂上溢出來飛到半空，又無聲地炸開。虞影溯觸到了那些火花後才知道那是塔爾下意識散出來可以讓他傷口痊愈的火，于是極度的灼燒疼痛加上快速的愈合效果層層疊加，終于是讓他找回了些控制法力的理智。

“虞影溯，去另一邊！”玄逐歸大吼，“還有五個，拔完之後把他帶走！”

塔爾的失控讓玄霜也一個勁地發抖，玄逐歸受此影響一個勁地往外散淺海寒霜，不過幾秒的時間就把火燒不到的地方凍成了冰雕。最後的五聲脆響成為了成功的訊号，塔爾一擡頭就看到了從天而降的虞影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攔腰抱起，朝着懸崖之上而去。他第一時間關閉了烙印之間的傳感效果，果不其然随即便聽見了虞影溯的冷笑。他肯定是生氣了，指尖摩挲的動作都沒有，隻是很單純地抱着他往上飛。

“虞影溯，”塔爾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裡，“我好困。”

“怎麼關了？”虞影溯岔開了話題，“我以為你會一直開着。”

塔爾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索性裝死。

“我沒在生你氣，主要是氣我自己，”虞影溯的指尖揉了揉他的手臂，“我該早點來的，但走不開。”

“那你怎麼來的？”塔爾聞着他的味道，閉着眼睛昏昏欲睡，“羽溯？”

“他要去找死靈，是淩晚殊，”虞影溯低聲說，“睡吧，一會兒叫你。”

懸崖之下的玄霜縮在玄逐歸腳邊，用頭頂一個勁地去蹭他的腿。小豹子被久違的法力沖得昏了頭，他翻倒在地上露出了雪白的肚子，玄逐歸同一時刻感受到了腹部傳來的一股難以言喻的絞痛，隻能伸手幫玄霜揉了揉腹部的毛，但絲毫沒有緩解。

“我……我感覺我要裂開了，”玄霜低吼着，“痛……我肚子痛……啊……”

他知道玄逐歸現在和他有一樣的感覺，但他控制不了。他的狀況比塔爾更糟糕，百年時間積攢下來的龐大法力幾乎要把他撐裂了。腹部的絞痛隻不過是個開始，他的胸腔和四肢也随即感受到了堪比骨骼生生斷裂般的疼痛。

“嗚……我好疼……”玄霜縮成了一團，“我是不是要死了……好疼……”

“沒事，”玄逐歸壓下了胸口的一口血，一下一下幫他順毛，“你的法力回來了，閉上眼睛，一會兒就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事，或許是他消耗的法力占比并不算多，又或許是因為他的血脈。所有的疼痛在持續了半小時之後才有所緩解，深淵之中的火也熄滅了，寒冰将礦脈的石壁封凍了起來。玄逐歸抱着睡着的玄霜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所有鐵栓，擡頭的時候看見虞影溯帶着同樣睡着的塔爾從高處跳了下來，滿臉的無奈。

“外面怎麼樣？”玄逐歸問。

“惡疾準備今天日落的時候把羽溯送到死靈那裡，還有時間，讓他們睡吧，”虞影溯說，“這小家夥……是混沌？”

玄逐歸一邊揉着玄霜的頭，一邊把事情的經過又說了一遍。

“塔爾說什麼了？”虞影溯問。

“沒，但我感覺他想到了什麼，”玄逐歸頓了頓，“不過沒說。”

“他一般不說沒把握的猜測，雖然通常都能猜得很準，”虞影溯笑了，“我感覺混沌不在北大陸。”

玄逐歸一愣：“他也……”

“如果不在北大陸，他所在的地方隻有兩個可能，”虞影溯說，“精靈帝國和聯盟。”

“為什麼？”

“這是我的直覺，”虞影溯說，“深魇和烙印口中的混沌是個機會主義者，因此他不會放過永夜五城如今的動蕩。他是個喜歡藏于人後找替罪羊的角色，但無論是帕城還是鑒天城、阿蘇蘭，甚至瓊佩密林和恒星墓地都沒有這種推手的存在。”

“那為什麼是精靈帝國和聯盟，落月同盟裡也不是沒有可能，”玄逐歸說，“還有血族，還有離魔族最近的龍谷。”

“我剛才在想，他為什麼會找一個這麼小的霜寒獵豹當替罪羊，想到了兩個原因，第一是他不想成為混沌，第二……則是他不能成為混沌，”虞影溯說，“這世界上不能入魔的種族隻有龍族、精靈族和混血，龍族現在是中央集權，重觀一手遮天，也失去了被操控的可能。”

“可精靈帝國也是——”

“精靈帝國内部的情況我們并不知道，他們……不一定統一了，”虞影溯笑了笑，“至于血族……如果血族身後有個混沌，又怎麼可能還會來和死靈做這種可笑的交易。”

說着說着時間就已經到了午後，塔爾先有了蘇醒的迹象，他很快就睜了眼，餍足地打了個哈欠。另一邊的玄霜好像還在做一個讓他睡不安穩的夢，爪子一張一合地踩在玄逐歸的腿上，留下了一個個淺淺的爪印。

小豹子最後迷糊着伸了個懶腰，他睜眼之後茫然地看了一圈周圍，又擡頭對上了玄逐歸淺藍色的右眼。後者無奈地笑了一下，抓了兩下他的後頸便起身道：“兩位，恢複得如何？”

塔爾笑了笑，他的臉色比剛才好了太多，一目了然的舒暢。而玄霜顯然比他興奮多了，他圍在玄逐歸腳邊打轉，嘴裡叼着自己的尾巴活脫脫像一個傻子。

“走了，小替罪羊，”玄逐歸被他的傻樣弄得無語，“你要去當引狼出洞的小羊羔了。”

玄霜的耳朵肉眼可見地耷拉了下來。

變成羽溯模樣的淩晚殊走進籠子裡的時候還覺得新奇，面前的賽拉身體裡是惡疾的靈魂，古代惡魔之一就這麼毫不設防地站在她面前，像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惡疾是那一窩卡特萊恩巨獅中最年幼的那隻，他成為古代惡魔的時候不過剛剛成年，而死靈就是那一窩最後的勝者。

“你看我幹什麼？”惡疾很不滿她的視線，“看我也沒用，我可對你沒興趣，我哥哥喜歡你。”

“死靈？喜歡我？”淩晚殊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突然覺得羽溯的決定很有意思，因為她真的很想看看死靈見到她時……究竟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囚車在日落之時準點出發，徑直往永夜礦脈第五入口而去，惡疾似乎十分興奮，賽拉那張稚嫩的小臉本就很難藏匿情緒，更何況這具身體現在的主人也不是什麼喜怒不顯于色的主。

“為什麼好？你也喜歡他嗎？”惡疾瞥了他一眼，“有病吧？”

“可能是，”淩晚殊笑了笑，“你不覺得天邊有陰霾嗎？或許會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