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
第一入口還未被破開，塔爾原本準備加一把力道，一轉身卻看見了站在石壁邊的羽溯。他低頭踩着一塊巨大的碎石，指尖嵌在剛才沖擊波造成的巨大裂縫中，視線落在了漆黑的内部。
“我要進去了，”羽溯說，“還以為進去之前見不到你了。”
塔爾距離他并不算近，但火焰讓他能夠看清羽溯的表情。他長得和原本的虞影溯似乎有些不同了，左眼下的淚痣很淺，似乎很快就會消失。
“你……”塔爾頓了頓，改口道，“不出來了？”
“淩晚殊在裡面，如果不讓通道恢複，他們肯定不死不休，”羽溯答非所問，“我不想賭最後出來的會是誰，也不想讓封靈法陣白費。”
塔爾看着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之前和淩晚殊用過一次置換，所以會不會死還不一定呢，”羽溯低聲道，“不過如果我活着，你和虞影溯會很煩惱吧。”
“不會，”塔爾說，“你是你，他是他……你們之前或許一樣，但現在是兩個人。”
羽溯被他的話說得一愣，随即便笑了。他忽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不想當誰的替代品，也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他想當他自己……而塔爾說他就是他自己。
“你果然很值得，”羽溯笑了，“小主人，最後再給我點血？”
“沒了，”塔爾說，“我隻給虞影溯。”
羽溯笑了，心想原來這也是代價之一。
“我會把你的味道烙在記憶裡的，”羽溯轉過身，他身上的法術氣息混亂又強大，像是很多人混在一起，又和諧至極，“再見。”
塔爾往前走了一步，但視線的盡頭最終隻剩下了巨石落在積雪上之後留下的白霭。羽溯連背影都沒有留下，他消失在了礦脈的廢墟之中。
『貝爾斯快到了，』災禍說，『半分鐘後進入時間結界範圍。』
『進入之後讓羅戈開傳送門，把貝爾斯送回雷伊湖邊，』塔爾踏進了密林，『我馬上到。』
帕盧莫本斯正中心，虞影溯的一隻手臂隐隐發燙。突破結界後的惡疾比他剛接觸時強大了太多，隐藏在他手臂内的灼淩開始從指尖散出來，周圍的空氣都彌漫着一股甜香。
門被人敲響了，來者是帕城守衛軍原本的頭領，也是之前對獵殺活動最有興趣的人之一。
“有事？”虞影溯問。
“鑒天城守衛軍突然開始了反擊，恒星墓地和阿蘇蘭也參與其中，我們先前駐守在鑒天城北部的軍隊抵擋不了這麼龐大的攻勢，賽拉小姐也……”他頓了頓，“您之前說調兵需要經過您的同意。”
“你想守鑒天城？”虞影溯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惡疾的目的是什麼嗎？”
頭領一愣，立刻點了頭：“為了喚醒古代惡魔，喚醒我們真正的信仰！”
“對，”虞影溯笑了，“他和死靈是血脈相連的兄弟，我們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提高死靈戰勝清道夫的概率。古魔派沒剩多少人，但死靈已經從礦脈中出來了，你現在把軍隊調去守鑒天城北部時間不夠，不如放棄北邊，往人口更多的南方去。”
頭領猛地明白了過來：“隻要亡者的數量足夠——”
“那死靈就能赢，”虞影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但不能隻是他赢，我們也得赢。”
“您是說……”
“獻祭也是一種方法，但那是到了窮途末路的選擇。如果沒有我們……沒有古魔派，那他的強大也隻是一時的，長久不了，”虞影溯說，“規模擴張、增強實力不僅僅是為了現在，也要為了以後的古魔派。”
他的指尖微微閃着灼淩的光，頭領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又猛然間止住了步伐。虞影溯輕聲笑了笑，低聲說：“我就不去了。”
“您……這是……”
“我該去獻祭了，惡疾在召喚我，”他眯起了眼睛，“往後你就是帕盧莫本斯的首領，加油。”
鑒天城的北部，墨江十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帶着一隊精英接近了永夜礦脈第三入口。塔爾猜得沒錯，惡疾的确不會出現在距離目标太遠的地方，他們沿着地圖所指的路線往裡行進了不過十餘分鐘便看見了那個貫穿第三、第四入口之間的巨大空洞。那裡還殘留着惡疾路過之時留下的些許鬃毛，墨江十收集完畢後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永夜礦脈，用塔爾給他的傳送符頃刻間抵達了位于密林中南部清道夫新設立的據點。
“老秦，拿到了，”他把東西交給了秦侑戎，“速度，我得趕回鑒天城。”
這裡是封靈法陣的兩個常設穩定點之一，另一個則位于森林的西南角，由鹿神和菲尼看守。一旦惡疾破壞了第一個時間結界，一個範圍極大的封靈法陣就會瞬間奏效，雖然法陣的強度并不足以讓一個古代惡魔失去全部的法力，但絕對會有一定的扼制作用。
“燕拾傳信說無夢城開始暴動了，無間塔和第七夢境的層主們正在鎮壓，但數量太過龐大，”秦侑戎頓了頓，“斯卡文吉爾家的人和王權全都不在無夢城，那裡現在是無主之地。”
“什麼東西？他們現在這個時候集體失蹤？幹什麼？什麼都不想要了？那我他媽的還打個屁的古代惡魔！”墨江十難以置信，“什麼時候的事？我靠，你得快點和塔爾說！無夢城裡就算陳安和瓊·赫拉維都在也比不上一個王族，都城淪陷魔族就完了！”
“十分鐘前的消息，小殿下已經知道了，”秦侑戎還算冷靜，“玄逐歸和玄霜之後會去無夢城，他負責那裡。”
墨江十張了張嘴，他依舊認為塔爾應該第一時間趕回去處理最後防線的爛攤子，但面對古代惡魔他們誰都無能為力。
“算了，”墨江十歎了口氣，“誰回去誰就能獲得無夢城的掌控權，反正他也不姓斯卡文吉爾，就算有王族血脈……也……”
“你在搞笑吧？”秦侑戎看了他一眼，“和血脈有關系嗎？魔族向來是強者稱王，你活糊塗了？”
“不是這個意思！”墨江十無語，“誰能比他們家人厲害？你告訴我？塔爾根本就不想在魔族待着，無夢城給誰對他來說都他媽的一樣！”
“那你急什麼？”
“我不知道玄家那小子有沒有這個本事稱王，如果他沒成功，無夢城的主人以後就會是陳安或者瓊·赫拉維，你想看到那對狗屁東西掌權？”墨江十都要給氣笑了，“那我他媽的還活不活了？”
“但你要知道，”秦侑戎看着他，“你改變不了這些。”
墨江十盯着他看，憤怒讓他遏制不住自己粗重的呼吸，過了很久才堪堪找回理智。他的确改變不了無夢城，但如果現在因為無夢城的事情導緻永夜五城因他出現變故，那他就是整片北大陸的罪人。
“走了，”墨江十轉身離去，“老子會守住鑒天城，你們一定得給我殺了死靈。”
貝爾斯在林中的奔跑并不順利，他的确是記住了路線，但速度卻遠遠比不上身後的那隻巨獅。惡疾第一次将他撲倒在地的時候咬下了他的一隻手，如果不是災禍及時出現将惡疾掀翻在地，他或許永遠也無法抵達那個時間結界的邊緣。
“是你……”惡疾看着人形的災禍，因他周身熟悉又陌生至極的氣息不願輕易靠近，“王權……你和王權——”
災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漆黑的流體裹住了貝爾斯的軀幹，将他猛地往結界的方向甩了出去。貝爾斯在落地的瞬間就開始奔跑，失去的肢體對他來說不值一提，但疼痛感卻不會因此減弱半分。
黑色流體在他說話的瞬間化作了無數尖銳的長刺，如同傾盆暴雨一般向他襲來。惡疾不敢輕易觸碰，也因此不得不翻滾着躲避，看上去狼狽至極。最近的一根長刺穿過他頸部的鬃毛插在了身後的地面上，惡疾清晰地看見了那上面的倒刺，毛發被硬生生扯下來的疼痛刺激得他低吼出聲。
“我是誰不重要。”災禍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無數根粗細大小不一的荊棘從他肩胛骨的位置張牙舞爪地伸出，織成了一張網。而就在惡疾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身上之時，插入地面的長刺在同一時間離開了地面懸浮在半空，融合成了一張巨大的弓。
惡疾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塔爾穿梭在林間，最終停在了他身後三十多米的地方。深淵烈焰白色的火焰凝成了一根潦草的箭，核心的溫度極高。
“被拴起來的狗，”惡疾低吼，“斯卡文吉爾家可憐的看門狗。”
回答他的是呼嘯而出的箭矢，但狂風呼嘯着将火焰吹散，周遭的樹木在瞬間焚化成了焦黑的灰燼。災禍織出的那張網随之消散，他借機變成了沒有形狀的漆黑流體，而惡疾趁此機會往貝爾斯離開的方向邁開了步伐，短短幾秒之内就徹底消失了蹤迹。
『貝爾斯到了，』災禍說，『傳送陣已經開了。』
與預計的相差不多，惡疾的注意力盡數集中在了貝爾斯身上，但塔爾并不知道他為什麼僅僅是追逐，而不用荒野飓風的力量直接将他鎖在風陣之内。他将周遭的火焰盡數回收，卻并未再展開雙翼，而是讓災禍帶着他往第一個時間結界的方向而去。
『我以前沒問過，你是自願的嗎？』塔爾問災禍。
『我沒有過選擇的機會，也沒有想要離開你的想法，』災禍如實回答，『說實話，更強的主人也能讓我更強，但我當時都沒有離開庭岚，也自然不會離開你。』
塔爾笑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聽到災禍說：『王權也是，他已經把王宮當做自己的家了，就算無法離開北大陸……也無所謂，因為他不介意。』
『你們還會交流這個。』
災禍笑了笑，他沒有告訴塔爾這些并不需要交流。王權也好，深魇也罷，他們原本追求的也是自由，但也都甘願被禁锢。
不遠處，時間結界的屏障在惡疾闖入的同一時間碎裂，貝爾斯從巨人族的骸骨上跳到了穩定點的媒介石邊，成功将惡疾的爪子引向了那枚石頭。而就在這個瞬間，傳送陣閃起了刺眼的紅光，羅戈伸手将他拽進了那扇打開的大門中，又用最快的速度在眨眼間關閉了通往無夢城的通道。
“你們，騙我，”惡疾失去了最大的目标，将全部的恨意盡數投向了跟随他而來的塔爾，“雜種都死幹淨了，這隻是骨頭。”
他拍碎了巨人族的頭骨，一步步朝着塔爾走來，已然起效的封靈法陣讓狂風的威力減弱了大半，但惡疾似乎并不在意這個。
“你以為這有用嗎？”惡疾露出了他滿嘴的獠牙，“你和你父親一樣不自量力。”
塔爾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計劃的第一步已經起效。但他并未料到玄霜的出現沒有讓惡疾改變他的選擇，那隻巨獸忽視了不遠處年幼的霜寒獵豹，一步一步靠近着塔爾。
“我說過，”巨獸低吼着，“我要吃了你。”
永夜礦脈之内，死靈輕而易舉地就突破了眼前的屏障，但與他預料之中的不同，淩晚殊沒有半點要逃跑的意思，反而始終盯着他的爪子。
“你是認真的？”死靈突然覺得有趣了，“第一次有人想捏我的爪子。”
“畢竟……我以前也沒見過卡特萊恩巨獅，”淩晚殊聳了聳肩，“诶，你說我們如果在這裡打起來，永夜礦脈會不會塌了？”
死靈笑了笑：“可我不想和你打。”
“為什麼？”淩晚殊擡起了手，掌心貼上了那巨大爪子上的粉色肉墊，“你剛才還一副要生吃了我的樣子，怎麼，因為我說你爪子很可愛，所以……你要和我當朋友？”
“我不想交朋友，隻是想……嗯……你們人類怎麼說的？追求？”死靈思索着措辭，“好吧，直說的話，我想和你交|配。”
淩晚殊依舊仰着頭看他的肉墊，指尖挪到了中心最柔軟的地方，很不客氣地捏了兩下。
“我們通常不會這麼直白，”淩晚殊看着巨獅的眼睛笑，“在那之前，你可能需要有個……求偶競争？”
“那我該怎麼讨好你？”
“和我的另一位追求者打一架吧，誰赢了我就跟誰走，”淩晚殊眯起了眼睛，“他在法特裡柯山谷，是現任的龍皇，叫重觀……你覺得你能赢嗎？”
死靈的爪子動了，他把肉墊最柔軟的部分貼在了淩晚殊身上，用平生可以想象最輕柔的力道去觸碰眼前帶着笑的人。淩晚殊把臉頰都貼在了肉墊上，但不過短短幾秒的功夫，眼前的巨獅忽然消失，換成了一個金發碧眼的斯文男人。他單手鉗住了淩晚殊的下巴，正準備落吻時卻被一隻手捂住了。
淩晚殊拒絕了他。
“親愛的小貓咪，我還是喜歡你剛才的樣子，”淩晚殊面無表情，“我可以拒絕任何一個人，但我拒絕不了毛茸茸的大獅子。”
死靈眯着眼睛，他抓住了淩晚殊的手腕，沉聲道：“你可承受不了巨獅。”
“那誰知道呢，”淩晚殊假笑，“但我可以讓巨獅離開礦脈，人麼……人都奸詐，像你這種的，還是一輩子都待在這裡比較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