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停在了永夜長河邊，剛才的那一陣氣浪帶着熟悉至極的氣息，他能分辨出那來自災禍，卻比從前的災禍強大了無數倍。他距離永夜礦脈的石壁隻剩下了短短的幾百米，但他沒有再繼續往前，反而停下腳步轉過身，望向了那道氣浪的正中心。
災禍的叛變毫無征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突兀，塔爾剛才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猛的一下沖昏了頭，冷靜下來之後就發現了很多蹊跷之處。如果災禍的目的真的是獲得自由，那麼從離開霜蘭幽谷踏進北大陸的那一刻他就可以離開自己，再不濟，先前第一次抵達永夜五城的時候就有機會。他曾經在霜蘭幽谷裡因為自己而失控過一次，如果依他所言這一切都在他的控制範圍内，那麼那一次失控究竟是什麼意思？欺騙性的示弱……還是他根本就是在受自己限制，如今才終于找到了擺脫限制的方法？
剛才腳下掠過的氣浪比災禍以往任何一次失控中的爆發都要強大，而顯然他這次意識清醒。塔爾頓了頓，再一次嘗試着和災禍再次通過意識通話，依舊失敗了。塔爾伸手将法力注入了自己的眼睛，烙印曾經說這個方法能讓他看到所有的契約對象，可災禍從始至終都不在裡面，虞影溯也是。他們之間的聯系或許和契約并無關系，而是另一種他從前并不知道的方法。
高空傳來了一聲意義不明的響動，塔爾仰起頭，正巧看見霜凜座的光從雲層的空洞中傾瀉而下。某一顆星星的印記打在他身上的時候留下了溫暖的暖流，讓他在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之内恢複到了最佳狀态。
『長河中心的枯樹樹樁上有一個穩定點，舊宮除了第二後花園之外廚房裡還有一個，開啟之後可以讓裡面所有生靈的法力徹底消失十分鐘，』災禍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傳來，随着星光缭繞在他耳邊，『我不會讓你死，如果那對兄弟要殺你，我就殺了他們。』
塔爾一怔，他轉頭尋找着聲音的來源，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準确定位。
“災禍……”
『累了就回無夢城，』災禍的聲音逐漸遠去，『這次如果透支沉睡，沒有人再會來喚醒你。』
永夜長河中的水流奔騰不息，羽溯沿着河水從焦土的邊緣一路狂奔到了河流的盡頭，最終還是被死靈的利爪壓在了距離永夜礦脈不到十米的地方。他的左肩幾乎要被踩碎，死靈壓下了漆黑的影子，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将靈魂從他的身體裡剝離。
“我說了，沒必要，”淩晚殊坐在死靈的後背上，“他在血族裡就是個廢物，因為根本沒有法力。”
“他身上有虞璎的味道，虞璎……消散了，把法力給了他，”死靈似乎并不理解，“她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愛，這也不難猜，”淩晚殊的指間夾着一片黑羽，“隻不過對你來說可能并不值得。”
羽溯忽然不想動了，他肩胛處傳來的劇痛幾乎要奪走全部的意識，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他從前并沒有發現自己如此多愁善感，這種時候他想到的竟然是……如果在這裡的是虞影溯，那塔爾的肩膀也一定會很疼。
“你怎麼知道對我來說不值得？”
“因為你不會為了追求我自殺，”淩晚殊笑了笑，“這就是區别。”
死靈愣了很久，忽然問：“你在怪我？”
“冤枉，我隻是有感而發，”她笑了笑，指向了長河盡頭的石壁，問，“河水去了哪裡？”
“礦脈裡面。”
“我有眼睛，”淩晚殊無語，“我是說，這裡離你的洞口很遠，你來過嗎？”
死靈或許是回味了一下自己先前跑過的距離，頓了頓，随後道：“我好像沒來過這裡。”
“稀奇，”淩晚殊從他背上跳了下來，“你的地盤你竟然沒來過。”
“我偶爾會克制一下本能，比如……用排洩物标記領地和巡邏這種行為，”死靈也很無奈，“我也沒想到這裡還會有一個通道，你想進去看看嗎？”
淩晚殊笑了笑，她走到死靈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推了推他龐大的身軀，借機給了躺在地上的羽溯一個眼神。沿着河流逃跑不是明智之舉，但他們既然這麼做就有這麼做的道理。淩晚殊從沒想過竟然能用這樣的方法輕易将一個古代惡魔帶進陷阱之中，而就在這個想法出現之後不到半秒，遠處的一聲咆哮就打斷了所有人的動作。
死靈站在原地，他接收着來自弟弟的訊息，幾秒之後用那雙閃着光的眼睛看向了淩晚殊。
“怎麼了？”淩晚殊看着他，“你不是問我想不想進去嗎？後悔了？”
淩晚殊心下一凜，她意識到死靈可能已經知道了，卻把控不了惡疾傳來的究竟是什麼信息。她不能表現出異樣，至少現在還不行。
“沒有，你要是想看看，我一定不會拒絕，”死靈化身人形，“晚殊，你應該不介意我這樣……”
“沒事，省得你沾一身水，”淩晚殊一把撈起羽溯，在極短的接觸時間内幫他治好了肩膀的傷，随即又扔到了死靈手中，“帶着他。”
“帶着？”死靈一邊問着，卻沒有拒絕，“為什麼？”
“我喜歡這副皮囊，你以後如果要變成人形就用他的身體好了，”淩晚殊眯起了眼睛，“好歹賞心悅目一些，不是嗎？”
惡疾本應該在通知了死靈之後立刻抵達永夜長河的盡頭，但他卻被攔住了腳步。虞影溯的出現對他而言不能算是個壞消息，但惡疾在見到他的一刹那就意識到了一件事——他在這個結界裡打不過眼前的家夥。
“别緊張，隻是聽到有動靜來找你而已，”虞影溯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惡疾低吼着威脅他，卻收效甚微，他原本想再一次通過吼叫聲通知兄長這裡發生的事情，卻在開口的瞬間被一顆石子打斷。虞影溯沒有用法力，也因此讓惡疾對他沒有半點防備。
“你——”
“我叫虞影溯，虞璎的親兒子，”虞影溯看着他，“你知道虞璎吧？”
惡疾的獠牙被打得生疼，他嘗試着和先前一樣侵入眼前這人的身體，卻一直都沒能成功。虞影溯笑了，他擡起了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屬于烙印的紋章一下下閃着光。
“認識嗎？”虞影溯問他，“你來晚了一步。”
“那個女人——”
攻擊沒有因為他的驚詫而停止，惡疾不知道虞影溯身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小體積的武器，一個接一個随着他甩動的手腕朝自己襲來。封靈法陣的效果随着時間逐漸變強，他剛才感受到的氣浪不是什麼錯覺，那或許是魔族混血的小孩破釜沉舟的最後手段。
“你和他根本沒有決裂吧，”惡疾一邊躲避着虞影溯的攻擊，一邊露出了得逞般的笑，“你知道他被自己的契約惡魔背叛了嗎？”
虞影溯的動作一頓，問：“災禍？”
“原來你知道我在說誰，看來是真的沒有決裂，”惡疾笑得瘋狂，“你們還在掙紮什麼，一個接一個來給我和我哥哥送好吃的，真是有趣極了！”
虞影溯這樣的攻擊縱使能拖延腳步也能讓他受傷，卻無法對他造成真正的傷害。古代惡魔的愈合能力遠超他制造傷口的速度，即使獠牙斷裂也能在幾個呼吸之間自動愈合。
“你是不是找錯人了？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麼關系，我隻想殺了你而已。”虞影溯轉着手裡的蝴蝶|刀，手腕一抖亮出了藏在鞘中的刀鋒，“不過我的确很感謝他的封靈法陣就是了。”
不過是一個眨眼間的功夫，虞影溯手裡足以刺穿他頸部血管的蝴蝶|刀忽地就消失了。惡疾下意識地展開了防護屏障，但最終也僅僅抵擋了很小一部分的力道。刀刃插進他肋骨的刹那虞影溯就動了，他從遠處的樹梢上藏入了密林的庇護下，消失了足足三秒之後從惡疾的正右方突襲而至。
來自永夜礦脈的一聲巨大響動恍若天邊的一聲驚雷，虞影溯的動作因此停頓了片刻，但依舊讓蝴蝶|刀的刀身盡數沒入了惡疾的身體。漩渦狀的狂風以他為中心掀起了一陣氣浪，但威力卻着實有限，虞影溯被掀出去僅僅幾步之後就穩住了身形，他望向了永夜長河的盡頭，想嘗試着使用自己的法力但卻毫無動靜。
穩定點起效了。
視線中的惡疾猛地吐出了一口血，巨獅的嗚咽聲帶着遏制不住的顫抖。極緻的痛楚在他的體内擴散，從腹部一路朝四肢擴散。
“這……是什麼——嗚……”
惡疾每一次張嘴都會帶出更多的血液，虞影溯從他的表情中輕易就能看得出痛苦。位于舊宮的穩定點被激活之後會形成一個短暫的強效封靈法陣，或許是因為法力全部失效，原本身體對于落霄的壓制突然消失，毒藥的反撲讓症狀看上去比之前所表現出的更加重。
虞影溯翻身騎上了他的後背，抽出腿側藏着的另一把匕首徑直插入了他的後頸。巨獸的痛呼頃刻間響徹了夜空，虞影溯破壞了他的脊椎，讓他瞬間失去了全部的行動能力。但他知道惡疾還活着，隻要封靈法陣的效果一消失就能在很短的時間内徹底恢複。
“你殺不了我的。”惡疾咧開嘴笑。
虞影溯冷笑了一聲，他将惡疾肋間的蝴蝶|刀拔出之後插進了他的後背正中，讓他徹底失去了控制四肢的能力。死靈已經進入了舊宮遺迹，那裡面聽不到外界的一切聲響，惡疾就是再怎麼試圖和他溝通也徒勞無用。
“我以為我會花費點力氣，結果……”虞影溯繞到他身前看了一眼，“沒了法力，古代惡魔也不過是一隻小獅子。”
“我會殺了你，踩成泥，碎屍萬段，”惡疾盯着他，“我要讓你永無甯日。”
惡疾無能為力的示威讓虞影溯覺得好笑，他抓住了對方頸部的鬃毛，猛地一擡将巨獅掀成了側躺的模樣，又走到他身側摸了摸巨獸最脆弱的腹部。
“手感不錯，還很暖和，”虞影溯笑了笑，“你想做什麼都請便，但在那之前最好記得烙印的紋章，然後再問問你自己有應對她的能力嗎。”
惡疾持續低吼着，但他連脖子都動不了。
“掌控疾病和瘟疫的古代惡魔死于毒藥，”虞影溯冷笑，“我喜歡戲劇化的結局。”
死靈在進入礦脈之内後再次變回了巨獅的模樣，他行進速度很快，短短幾分鐘就已經踏進了舊宮的大殿。他巡視領地一般圍着牆角轉了一圈，打掉了兩個暗器機關之後才重新回到了位于大殿中央的淩晚殊身邊。
“這裡像一座宮殿，”死靈說，“有靈魂在外面的不遠處消逝，我感受到了。”
羽溯趴在死靈的背上，他過了很久才動了動手指。細微的動靜讓死靈知道他已經恢複了意識，但羽溯明白自己在他們眼中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