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和我說裡面有個結界,往哪裡走?”
“這裡面有結界?”淩晚殊望向了羽溯,“原來你早就進來過,那剛才怎麼不說?”
羽溯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他感受着周圍空氣中的法力流動,很快就确認了死靈的确受到了封靈法陣的影響。淩晚殊偶爾會給他一個手勢,但始終都并未理會他的暗示。位第二後花園的時間結界是所有設下的結界中最薄的屏障,如果不是已經觸碰到,沒有人能夠發現它的存在。
“他沒和你說結界是幹什麼的?不小心闖進去怎麼辦?”
“他讓我毀掉,”死靈頓了頓,“語氣很急,估計也受了影響。”
淩晚殊笑了笑:“那還真是個不省心的弟弟。”
死靈沒有否認,他沒有等來羽溯的回答,但對方一些細微的動作卻已經足夠說明答案了。他沿着羽溯視線投向的方位行走,最終卻在經過寝宮之後止步于中庭前,始終都沒有再往裡走一步的打算。
淩晚殊停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死靈之後的動作,她想嘗試着伸手去碰中庭的石牆,卻在即将觸及的瞬間被死靈抓住了手腕。後者将羽溯扔到了地上,原本想自己伸手,卻不料一道強光突然就從礦脈的高處打來。
死靈單手攔在淩晚殊身前猛地一個後撤,随即便發現那道光的目标就是坐在地上的羽溯。他的一根手指觸在了石牆的最低端,整個人被降臨的暖光照耀成了金色。那雙血紅色的眼睛平靜地看着他,死靈讀不出那其中的意味,也無法感知到他靈魂的震顫頻率。眼前的血族仿佛一具擁有意識的屍體,沒有生命的氣息,也沒有靈魂存在于這具身體。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死靈看着他,“你不是生靈。”
羽溯忽然有些懷念塔爾之前和他說過的話了,這世界上承認他是一個獨立個體的或許隻有一個他,就連虞影溯都無法懂得這一點。他讓指尖的金光流淌向了中庭内部的浮雕文字上,把在置換術法起效期間從虞影溯的身體裡獲得的全部法力盡數給予了身後的巨大法陣,像是末路行者最後的掙紮。
死靈嘴角不屑一顧的笑還沒來得及出現,就發現自己的咽喉處出現了一根漆黑的羽毛。被他護在身後的淩晚殊成為了一把利刃,羽片鋒利的邊緣削鐵如泥,輕而易舉就能割開他的喉嚨。
“看來你拒絕了我的求偶,”死靈頓了頓,“真是可惜。”
淩晚殊笑了,她把下巴抵在了死靈的肩上,低聲道:“我不相信控制不了本能的雄性生物。”
時間結界的屏障在光線徹底覆蓋“永晝”二字的瞬間碎裂,但這個結界的時間有限,當光線輪轉一周、最終“極夜”二字也歸于黑暗之時就會徹底失效。這是他和災禍在一次次的嘗試中得出的結論,就連塔爾都不知道。
結界之内所有人的法力都在快速消失,羽溯恍惚間感覺自己回到了虞影溯記憶裡的那個羅萊斯,啞火的照明法術和羽畫圍在他身邊,還有些他知道名字卻從未說過話的老東西們。他如今隻剩下了這具被人造出來的軀殼,是假的又怎麼樣?他不在乎。
死靈驚詫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甚至都無法維持人形,化作了一隻徒有其表的巨大雄獅。他嘗試着往那道光線之後闖,卻被羽溯幾個動作輕易攔在了外面。
“想過去先殺了我,”羽溯笑了,“讓我看看沒有法力的卡特萊恩巨獅和小貓咪有什麼區别。”
言語是激怒一個自負者最好的工具,死靈輕而易舉地就被激怒了。他跳到高處嘗試着從另一條路線抵達羽溯身後,卻在即将落地的時刻被拽着黑色的鬃毛甩到了石壁上。他身後的淩晚殊單腳踩着他的一條後腿,看似沒怎麼用力,但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
“晚殊姐,這裡我來守着,”羽溯給了她一個眼神,“永夜長河正中的島上還有一個結界,打開之後能延長封靈法陣的持續時間。”
“你一個人可以?”淩晚殊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塔爾呢?”
“肯定在來的路上,但現在……還沒到他的時間,”羽溯笑了笑,“無論如何都不要讓他進來。”
淩晚殊動作一頓,她忽然不知道哪裡來的預感,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還有嗎?”
“那就再帶一句謝謝,”羽溯笑了笑,“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想和他成為很好的朋友。”
身後穩定點上的媒介石一旦被拿開,充斥着落霄的煙霧就會在短短幾分鐘之内充斥整片空間。他不知道究竟怎樣的濃度才能使一隻古代惡魔喪命,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隻要他待在這裡,就沒有半分幸免于難的可能。
“永晝”上的光線已經離開了小□□溯在淩晚殊離開礦脈的瞬間就朝着死靈發起了攻擊。他的所有攻擊手段均來自于虞影溯的記憶,全大陸頂尖的體術技巧在此刻成為了絕對的殺手锏。羽溯竭盡全力阻止着死靈靠近舊宮的第二後花園,或許是他的求生本能在作祟,抵擋與抗拒的動作過于直白,讓對方自然而然地認為那是維持封靈法陣的關鍵點。
卡特萊恩巨獅的身軀本就足夠堅韌,但羽溯終究是人偶做成的,他的行動不會受到痛覺的影響,也同樣不會因為疼痛而喪失肢體原本的力量。理智告訴他再繼續拖下去會消耗封靈法陣的時間,可親手把自己送進墳墓卻是一件……需要足夠勇氣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會是什麼樣,但真的到了這一步卻……
巨獅一掌拍在了他的胸骨上,劇烈的疼痛讓羽溯倒在了中庭的石牆邊。他在死靈朝着第二後花園一躍而起的瞬間踩着牆根躍到半空,抓住他的尾巴借力向下一扯,成功将半空中的獅子摔到了第一後花園的石闆上。死靈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就翻滾身軀爬了起來,但羽溯卻留在了地上,遲遲未動。
“别掙紮了,你殺不了我,”死靈站在不遠處,“強效的結界都有時限,你覺得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羽溯的嘴角帶着血,他後悔剛才沒讓淩晚殊多帶一句話,說虞影溯可能也打不過沒有法力的死靈。
“你都站不起來了,他們不會怪罪你,”死靈低語,“就算放棄了又有什麼關系?你盡力了。”
有什麼關系呢,羽溯心想,一旦法陣失效,面對死靈的他必死無疑,而如果運氣足夠好,劑量不足的落霄或許還能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
扮演别人的這場戲演到現在也該結束了,他想當他自己,即使隻有短短的幾分鐘。
死靈的爪子踩在了他的後背上,巨獅的體重将他的脊骨壓斷了。羽溯隻覺得自己胸骨以下一瞬間失去了知覺,随後鋪天蓋地的疼痛将他裹在了裡面,不得喘息。死靈似乎還覺得不夠,他擡起爪子又狠狠地向下跺,重複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羽溯四肢的骨骼盡數斷裂。
“你看,你很痛,他們會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死靈的聲音依舊帶着風度,他仿佛始終都掩着一張假面,喜怒不顯于色,“我還給你找到了開脫的借口。”
羽溯很想和他說一聲謝謝,但卻發不出聲音。他趴在地上,一擡頭就能看見第二後花園裡放在地上的那顆漆黑色的結界石。死靈在确認他無法動彈之後才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擡起了毀掉他身體的那隻巨大的爪子,将地面上的石頭瞬間踩成了一地殘骸。
羽溯忽然就笑了。
“我還是覺得你的皮相很好,如果願意,我可以治好你,再借用你的身體,”死靈走到了羽溯面前,“羽溯……這個名字也很好聽。”
羽溯依舊在笑,他的視線離開了地上的碎石頭,突然發現第二後花園的牆角裡長出了一朵白色的花——那是一朵不知從哪裡來的白玫瑰。
“死……靈……”羽溯艱難地開口,他想笑,可身上實在太疼了,“你輸了……你輸了。”
羽溯的聲音很輕,但即便如此,死靈依舊聽清了那句話。他猛地回過了頭,預想之中法力回歸的充實感并未出現,取而代之的卻是從碎石中蔓延出來的皚皚白霧。僅僅兩個呼吸間的功夫,那些白霧就如同被加快了時間一般充斥着整片空間,連照向中庭的光都帶上了一層薄紗。
死靈想要逃離這片區域,但直至此時才發現自己被一道屏障困在了第二後花園中。失去了法力保護的身軀很快就感受到了由内而外的蝕骨劇痛,死靈終于發了狂,他用頭頂去撞周圍的屏障,卻發現那是軟的,如論如何也無法破壞。
“你的弟弟不會怪罪你,”羽溯笑了,或許是疊加的痛感讓身體徹底麻木了,他竟然找回了說話的力氣,“你也很痛,我幫你找到了開脫的借口。”
死靈轉身看向了他,古代惡魔的怒火在這一刻盡數集中到了他的身上。羽溯不覺得害怕,隻是這個過程着實有些超出預料,七竅中流出的血液根本止不住,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仿佛被岩漿包裹,灼痛異常。
幾個月前誕生的時候,他好像也沒有這麼疼。
“這是什麼——”死靈的獠牙就在他眼前幾厘米的地方,“告訴我,這是什麼!”
羽溯閉上了眼睛。
“說話,人偶,這種程度你死不了,”死靈很快會恢複了理智,“告訴我,出去之後我留你一命。人偶可不會受到毒藥的影響,你在裝什麼?”
人偶嗎?羽溯心想,可人偶不會這麼疼。
死靈在他拒不言語之後重新開始撞擊屏障,或許是他的努力有了成效,又或許是結界的時間到了,那道屏障在幾分鐘之後就裂開了一道口子。
落霄出現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被騙了,這個結界的中心根本不是什麼破石頭,而是那個被光線照耀的中庭。他第一時間破壞了那個地方,封靈法陣的效果在最後一塊巨石坍塌的瞬間消失,落霄對于他身體的影響也因為法力的回歸逐漸減弱。
死靈回頭看了一眼羽溯,發現他依舊趴在地上,連呼吸聲都沒有。他頓了頓,随後将對方放在了自己的背上,一路帶到了永夜長河邊,扔在了距離礦脈之外僅有幾步之遙的地方。
“人偶不會有恨,是嗎?”死靈在離開礦脈之前問羽溯,“那你會有希望嗎?”
羽溯睜開了眼睛。
“我會離開這裡,但你永遠都要留下,你的同伴不會來救你,你心裡現在想着的那個人也不會在意你的死活,”死靈看着他的眼睛,“這是人偶的宿命。”
羽溯笑了,他突然有了些力氣,說:“可我不是人偶。”
“你會妄想自己是個獨立的個體嗎?沒有人會承認你,”死靈踩進了河水之中,“人偶就是人偶,是本來就沒有生命和靈魂的東西。”
他沿着原路離開了礦脈,把羽溯單獨留在了這裡。落霄的霧霭已經散開了,那些無色無味的劇毒彌漫在空氣中,充斥了舊宮遺迹的每一個角落。
羽溯心想,這世界上也不是沒有人承認他。他把他該做的都做完了,隻不過可惜了舊宮,大裂谷的那個因為地震盡數坍塌,而這裡的因為彌漫在空氣中的劇毒,也不會再有人來了。
霜蘭幽谷之中,烙印的指尖一顫,這才發現手裡的絲線不知何時已經斷了數根。她皺着眉揉了揉掌心,在擡眼之時卻看見牆上那顆失去了光澤的寶石。
她的人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