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晚殊離開永夜礦脈的時候正巧遇到了塔爾，她依照羽溯所言阻擋了他進入舊宮，本以為要花費一點功夫說服他，卻不料塔爾隻是頓了頓，就說了一聲“好”。

“無夢城出了點事，追羽先回去了，但可能人手不夠，”塔爾說，“如果路上遇到災禍，告訴他我知道了。”

淩晚殊覺得奇怪：“你不是和他……”

“沒有契約，他自由了，”塔爾低聲道，“别的不要告訴他，如果沒碰到……也算了。”

他們并不知道礦脈内部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封靈法陣的變化卻是可以被感知的。淩晚殊離開後不久，位于舊宮的穩定點失效。塔爾守在永夜長河正中的那顆枯樹樹幹上，立刻啟動了一個全新的穩定點，但封靈法陣的強度也因此減弱了很多。

淩晨時分的瓊佩密林寂靜無聲，塔爾仰頭看着天上閃光的霜凜座，忽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其中的一顆星星所對應的位置上。他至今不知道災禍的能力究竟是什麼，如果星空可以帶給他一定程度的加成，那對于災禍本人而言呢？

死靈的出現打斷了他的思考，塔爾藏在樹林高處掩藏了自己的氣息，看着死靈一步步走過了枯樹樹樁。或許是剛才法力的回歸讓他松懈了警惕，直至走過穩定點三步之後他才再一次意識到自己被扼制了，想要原路返回卻被出現在他身後的塔爾擋住了路。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他的指尖在黑夜裡閃着光，忽明忽暗。

“深淵烈焰，”死靈一眼就認出來了，“你就是我弟弟說的那個小孩。”

他往前走了一步，本以為塔爾會因為他的動作而後退，卻不料對方仿佛釘在了原地，連表情都不曾改變分毫。死靈并不認識他，但和故人過于相似的容貌讓他想起了些很不愉快的過往經曆，他覺得不順眼。

“我剛才聽到了一個笑話，一個被創造出來的東西和我說……他不是人偶，”死靈盯着塔爾的臉，低聲道，“你知道嗎，其實這種擁有自我意識的小玩具是我們以前玩剩下的東西，随手就能造一個出來，實在沒有必要把他們當人看。死了就死了，再捏一個出來就是了……你想要個多好看的都行。”

塔爾的指尖一縮。

“你在心疼？”死靈輕聲笑了，“那你和你父母不一樣，他們都不是會因為人偶壞了而傷心的人。”

死靈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本想說什麼，卻突然感受到了一陣輕輕的微風。那和剛才的氣浪擁有着相同的氣息，而風歸于平靜的時刻，他周身的法力和眼前那個人指尖的火焰一起消失了。

塔爾嘗試着呼喚深淵烈焰，但周身的法力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無法|輪轉。他望向永夜長河中心的枯樹樹樁，但那處并無任何變化，連周圍的光線都和之前一模一樣。

“哦……這不是你的法陣嗎？”死靈笑了，“我以為法陣至少不會反噬主人。”

是災禍，除了塔爾自己，隻有他同時知道穩定點的選點位置和具體設置方法。

“你看上去很茫然，”死靈走到塔爾身前，“你被誰背叛了？”

塔爾把手背到了身後，從衣袖中甩出了一把秦侑戎給他的三|棱|刺。

“我之前在這裡感受到了一個新的古代惡魔的氣息，你知道那是誰嗎？”死靈說，“我覺得你認識他，因為……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塔爾動作一頓，輕聲說：“哪有什麼背叛。”

“是啊，古代惡魔本就不會臣服于任何一個人，就算是契約也隻能做到部分束縛，”死靈說，“不過你要是讓我支配你的身體，我可以幫你獲得北大陸的統治權，還不會像王權一樣被永遠禁锢在這裡。”

塔爾冷笑：“你不追求自由嗎？”

“我不想被本能支配，這是我活着的永恒目标，”死靈低語道，“所以……我現在想對抗本能，不殺了你。”

他伸出了尖銳的指甲，但僅僅片刻的功夫，塔爾手心裡的三|棱|刺就紮進了他指甲與肉墊的縫隙中。死靈猛地一縮手，這一動就讓塔爾順勢拔出了刺刀，血液止不住地滴向地面。

死靈似乎是愣住了，他盯着自己受傷的地方看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他自己的血，已經太久沒有人能讓他流血了。

塔爾的動作并未停止，他後退半步，趁着死靈愣神的功夫朝着他的眼睛再次發起了攻擊。緻盲的攻擊在沒有法力的情況下足以緻命，但他的計劃最終也并未成功。巨獅的軀體終究堅韌有力，三|棱|刺和利爪摩擦出的刺耳響聲讓塔爾皺起了眉，阻擋讓沖力盡數返還到了自己身上。

“你果然還是個幼崽。”

巨獅的反擊緊随而至，龐大的壓迫力将他擊飛出去，不得不用後翻來穩住失去平衡的身體，但緊随而至的突襲在他還沒落地的時候就已撲面而來。刹那間的功夫，塔爾忽然想起虞影溯以前總說他的攻擊方式有誤區，長時間對法術的依賴讓他在一定程度上松懈了體術上的鍛煉，隻不過反應能力終究是因為身體強度的提升有所提高，這樣的襲擊還不至于讓他喪命。

三|棱|刺堪堪阻擋了最緻命的一擊，塔爾在半空被再一次掀翻出去。死靈在他腰腹處留下了兩道很細的血痕，即使傷口剛僅有些許的刺痛就恢複如初，但與他感知相連的虞影溯肯定已經感覺到了。

有些麻煩。

“偷襲可不是個好選擇，更何況是技巧拙劣的偷襲，”死靈一步步朝他走來，“礦脈裡的人偶似乎比你的本事大一些，他渾身的骨頭都被我踩碎了，你覺得……你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塔爾半跪在地，指尖觸着泥土盡可能地放低了重心。封靈法陣的範圍比之前更大，他已經退到了枯樹樹樁以外的區域，但法力沒有半點要恢複的迹象。他打不過面前這頭巨獅，但逃跑應該不成問題。虞影溯在永夜長河的上遊，順着河水或許能找到他的蹤迹，再聯手解決眼前的這個麻煩。

“你想了很多，是想着怎麼逃命嗎？”死靈趴伏在地，看似毫無攻擊意圖，“你不必如此執着于自我，這世界上幾乎沒有人能在漫長的一生中真正做到堅守本心，最好的例子就是如今的血族……我在完成靈魂交易的時候發過誓，如果在那之後有人能夠堅持自我超過五百年，賭約在那之後就盡數作廢。”

“那現在多少年了？”塔爾問。

死靈把他的問題看做了松口的迹象，并不介意多給些好處：“快六百年了……你看，在這期間，沒有一個血族成功。”

塔爾咬着牙，他因為死靈靠近的動作再一次後退了些，而對方也因為他的警惕不再繼續接近。

“生靈都很看重靈魂，但實際上能做到堅守自我的……可能隻有很小一部分人類吧？畢竟人類是個很神奇的種族，”死靈笑了笑，“血族把靈魂交與我保管，說實話，我沒有全部吃掉，隻是會享用那些已經死去……哦，他們現在說消散……那些肉|體已經消散的和無法繼續保持自我的靈魂，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法力充沛。”

塔爾不知道他究竟要說些什麼，但他一個字都不能真的聽進去。死靈的話術一流，在他面前需要永遠做到保持清醒。

“你是說……隻要我永遠都清醒，我的靈魂依舊屬于我自己？”

“沒錯，我隻是那個衡量的天平，”死靈又往前走了一步，“知道這個交易的人都以為是我綁架了他們的靈魂，但其實不是。我給了他們永生的軀殼，幫他們保管自我，隻不過我認同的隻是那些維持着他們自我的血族，一旦他們主動發生了變化……或者濫殺、或者自暴自棄，我就會讓那個新生的‘怪物’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那你知道他們要殺你嗎？”

“我當然知道，我在他們眼裡是個惡人，惡人自然該死，”死靈更接近他了，“但我希望有人知道我不是，你就是個很好的人選。你擁有魔族強韌的身軀，擁有人類穩固的靈魂……你和他們血族不一樣，孩子，他們因為對我的誤解被自己的靈魂所綁架，成為了靈魂的奴隸，但你會因為我擁有一切，而且在擁有一切之後……仍舊做你自己。”

塔爾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他告訴自己古代惡魔的本能就是吞噬和占有，即使眼前這個号稱不會被本能支配的卡特萊恩巨獅。

“别拒絕我，”死靈的低語總是帶着獨特的魔力，“我會讓你得到所有你想要的。”

眼前的魔族混血深吸了一口氣，他吞咽的動作讓死靈再次笑了，因為那通常代表着欲望，是攻略一座城池最開始的征兆。

塔爾因為他的靠近而縮起了指尖，他在誘人至極的蠱惑裡強撐着一絲清醒，本想借着死靈以為他接受條件的瞬間逃離，卻不料指尖在再一次觸地的瞬間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電流。僅僅一刹那，渾身的法力在一刹那間盡數蘇醒。

暗處的災禍閉上了眼睛，他緩慢調整着星圖的角度，終于成功讓其中一點觸到了塔爾。這種舉動不僅讓塔爾在霜凜座加持的封靈法陣中獲得了豁免權，同時也喚醒了遠在上遊的惡疾。

永夜長河上遊猛地傳來了一陣狂風。

“荒原飓風……”死靈回過頭朝河流上遊的地方望了一眼，“惡疾……”

“你說你能幫我得到一切，那我可以先問個問題嗎？”塔爾站起身，“混沌在哪裡？”

死靈有些意外：“我以為你之前和他在一起……那誰還有這個本事能讓那個狡猾的操盤手簽訂契約？”

死靈的模樣不像是在說謊，塔爾頓了頓，再次開口：“我以為……那隻是一隻年幼的霜寒獵豹。”

“那是假象，如果你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死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天真的小孩，“他才是千年前混亂的罪魁禍首，我們……包括王權，都隻是被他連累的可憐人。”

玄霜不可能撒謊，他和玄逐歸意識相連，一旦說出了假話後者立刻會知道，那麼唯一的解釋就隻剩下了那個他不敢去想的可能——就連同樣身為古代惡魔中強者的死靈也被他的把戲騙了将近一千年。

“我要去一趟上遊，你願意在這裡等我回來嗎？”死靈忽然道，“很快。”

他知道惡疾必定已經将賽拉的荒原飓風占為己有，他的弟弟從來控制不了進食的本能，對力量的渴望也貪婪至極。他是個極其不穩定的因素，但若非遇到了必須如此的情況，如此大規模的躁動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

“請便，”塔爾後退了幾步，“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我在這裡等你。”

死靈離開的速度極快，塔爾知道他的去向，在确認了不會被對方發現之後藏進了層層疊疊的密林之中，沿着河道一路朝上遊而去。惡疾的身影很快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内，背上插了兩把刀的大獅子無力地癱在地上，但他周身都環繞着狂風，無人能夠踏進他身體四周十米之内的距離。

塔爾不知道惡疾為什麼可以在如此強效的封靈法陣中擁有法力，也同樣不知道下一個恢複法力的會是誰。這一切都被藏在暗處的災禍所掌控，他的動機和目的究竟為何誰都不知道，但眼下的情況卻讓塔爾不敢輕舉妄動。死靈的出現給了惡疾一線生機，蝴蝶|刀和匕首被抽了出來，後者恢複如初不過是時間問題。

掌心忽地傳來了疼痛，虞影溯劃破了自己的手心讓他往南走離開這裡。他就在很近的地方，血液的氣味片刻功夫就飄到了塔爾的感知範圍内，他沒有依照對方的指示向南，反倒在樹木的掩蓋下順着血腥氣一路找到了虞影溯的藏身之處。

在一棵樹最高處的樹冠之下。

“剛才封靈法陣也失效了，”虞影溯見到他并不意外，低聲說，“為什麼他會有法力？災禍呢？”

塔爾蹲在了另一根樹枝上，正好和站立的虞影溯在同一個高度上，一轉頭嘴唇就能貼到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