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塔爾道，“災禍和我……斷連之後就聯系不上了。”

“現在這個封靈法陣是災禍在控制？”

“對，”塔爾頓了頓，“我的法力也恢複了，但死靈應該不知道。”

塔爾的指尖燃起了一叢微小的火苗，又很快收了回去。

“為什麼隻有腰側受傷？他沒有要殺你？”虞影溯問。

“他想和我簽訂契約，代價是我把靈魂交給他保管，”塔爾冷笑，“談判進行到一半惡疾就弄出了這麼大動靜，我和他約好了日出結束的時候在原地回合，繼續剛才沒說完的。”

虞影溯一愣，随即失笑：“那可不好辦了，你們要是簽了契約，我豈不是要露餡？”

塔爾看着密林之外的兩頭巨獅，低聲道：“我有辦法。”

他的笃定讓虞影溯不禁笑出了聲，又擡起手揉了揉他的頭頂。

“你和災禍之間或許是另一種聯系，不用太在意，”虞影溯說，“至少現在看來，他并非是完全背叛你了。”

災禍如今究竟是背叛了他還是隻是單純的離開，塔爾自己也不知道。剛才法陣在最開始啟動的時候顯然對他也有效，塔爾不知道災禍究竟用了什麼方法完成了法陣對不同人的選擇性，但顯然，除了他，被選中的還有一個惡疾。

虞影溯揉了揉他的後頸，低聲道：“沒事。”

“好，”塔爾深吸了一口氣，“還有……羽溯可能出不來了，從舊宮遺迹裡出來的隻有淩晚殊和死靈，死靈身上有他血的味道。”

這在虞影溯的預料之中，但他也并沒有想到羽溯會如此輕易地就依照他們原本的計劃行動。他頓了頓，問：“你進去之前和他說過什麼？”

“我說……你是你，他是他。”

虞影溯一愣，随即失笑：“怪不得。”

塔爾承認自己說這句話的目的并不單純，他不想讓羽溯和虞影溯因為身份的原因産生沖突，于是利用了那些殘存的記憶輕而易舉撬開了對方的防禦牆。這樣的方法有效又直接，但他沒想到承認羽溯的獨立性能讓他心甘情願地走進充斥着落霄的舊宮遺迹。

惡疾周身的狂風徹底停了下來，死靈的出現讓他放松了警惕，恢複行動能力的巨獅此刻像一隻幼崽一般往兄長的懷裡拱。或許是巨獅的臉本就難以看出太明顯的情緒，死靈的面上沒有什麼特别的表情，他任由對方将最脆弱的部分展示給了自己，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做。

“死靈為什麼過來？”

“因為惡疾，”塔爾頓了頓，問，“怎麼了？”

虞影溯搖了搖頭，他盯着密林之外，發現惡疾得不到回應之後重新自己站好了。死靈始終都看着永夜礦脈的方向，他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卡特萊恩巨獅的本能是殘害同胞的其他兄弟姐妹，”虞影溯突然說，“那他為什麼留着自己最年幼的弟弟？”

塔爾頓了頓，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留下一個弱小的親人基本離不開兩個可能性，一是出于憐憫，二……是因為好控制，所以要留下成為之後的籌碼，”虞影溯低聲道，“如果災禍刻意讓惡疾被封靈法陣豁免，那他真是足夠令人忌憚。”

塔爾忽然就反應過來了，如今在封靈法陣中擁有法力的隻有死靈一個，這樣的原因尚且不明，但如果卡特萊恩巨獅在吞噬了一個生靈之後可以獲得他的全部能力，那麼……通過這種方法獲得對方對于法陣的免疫也——

塔爾猛地瞪大了眼睛，而就在同一時間，站在惡疾背後的死靈伸出了利爪。

“他——”

虞影溯伸手壓住了他的後頸，塔爾眼前一黑，才忽地發現自己被對方隔絕了視線。

“别看，”虞影溯說，“别看。”

僅僅一眨眼的功夫，死靈就把尖刺一樣的利爪刺進了惡疾的肋下，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後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回過頭的時候臉上的笑意都還沒有褪幹淨。

“哥……哥？”

死靈的爪子輕輕一勾，沒入他體内的指甲輕而易舉地刺穿了那顆跳動不止的心髒，但他依舊覺得不夠，指尖攪動着他胸腹部的内髒，但眼神自始至終都從未改變分毫。惡疾的法力核心就在心髒中，突如其來的外力破壞讓他下意識地築起了防禦牆，但生命流失的速度太快，破損的軀殼根本承受不住法力的壓迫，很快就徹底崩潰了。

“你有法力，為什麼不反抗？”死靈依舊是那副表情，半阖着眼，嘴角翹起了一個詭谲的弧度，“你是知道自己總會有這麼一天嗎？”

惡疾張了張嘴，他想說“不”，但聲音被湧出來的血淹沒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早該知道死靈的出現不會是什麼好事，他的哥哥隻有在和他相隔着一道屏障時才是最好的哥哥，一旦自由回歸，這裡就隻能有他這一個古代惡魔，自己也好災禍也好，就算是王權都會成為他的眼中釘。他讓自己在眼皮底下活了那麼多年不過是為了現在的這一刻，死亡總能讓人看清現實。

哪有什麼違背本能的控制力？那不過就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卡特萊恩巨獅個個都是弑親的兇手，如今的盡數滅絕才是命中注定。

“虞影溯，”蹲在樹梢上的塔爾低聲道，“你記住他心髒的位置了嗎？”

虞影溯輕輕應了一聲，挪開了阻擋塔爾視線的掌心。

“我不怕，”塔爾說，“那隻是兩隻獅子。”

惡疾絕望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層層密林，塔爾感覺河邊似乎亮了些，惡疾的那雙綠眼睛帶上了光。

一陣霧蒙蒙的水汽從林中的土地上蒸騰而起，惡疾往他和虞影溯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一秒荒原飓風就人永夜長河掀起了滔天巨浪。雄獅的怒吼讓東方的天邊染上了一抹淺色，塔爾直至此時才意識到眼前的是兩頭成年的雄獅。惡疾即使出生的時候再脆弱，如今也成了能夠稱霸一方的古代惡魔。沒有法力傍身的死靈被他輕而易舉地甩進了奔騰的河水中，但好景不長，在不過幾秒之後就再一次重新出現在了岸邊。

“你該感到榮幸，你比這世界上很多卡特萊恩巨獅都活得更久，而且死得其所，”死靈低聲道，“我擁有了你的法力、你所掌控的灼淩還有荒原飓風，我會永遠記得你，所以你永遠都會活着。軀殼消散不是可怕的事情，靈魂才最重要，不是麼？”

“我不想死，哥哥，”惡疾的血将身下的毛發浸透了，滴落在地形成了血泊，“我想自己活着。”

“原來你會反抗，”死靈甩了甩身上被浸濕的毛發，“我一直以為我最年幼的弟弟是個隻會撒嬌的傻子。”

惡疾沒有活下去的可能，巨獅的心髒無法再生，因此再強大的法力也不過是強弩之末。死靈深知這一點，他徘徊在距離他很遠的地方等待那句軀體最後的力量被耗盡，最終在太陽離開地平線之前等來了對方的倒地。

旋轉在半空的狂風開始變得軟綿無力，惡疾的四肢已經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他仿佛一座小型山峰一般轟然倒下，周身的法力在這一刻也瞬間歸于寂靜。

“哥哥，”惡疾低聲道，“我明明很愛你。”

“所以為什麼不把自己獻給我？我的兄弟，”死靈走到了他身側，“把你的一切都給我。”

惡疾閉上了眼睛，心想的确如此。他會把一切都給他，包括法力、包括風、包括瘟疫的源頭……也包括來自賽拉的那種劇毒。

不遠處的枝杈上，塔爾在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之後被虞影溯捂住了嘴，他屏着呼吸，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看到這樣的一幕。他本以為古代惡魔會通過另一種方法獲得對方能力，卻不料能看見黑色鬃毛的巨獅撕扯着自己同胞幼弟的血肉，仿佛一頭被進食的欲望操控的獸，僅僅五分鐘的功夫就将惡疾連骨帶肉吞食殆盡，隻剩下一地腥臭的血迹。

“别出聲，”虞影溯抵在他耳邊說，“閉眼吧，别看了。”

卡特萊恩巨獅是兇猛殘暴的種族，到了如今，這世界上還活着的隻剩下了死靈一個。進食完畢後他仿佛是打了個哈欠，滿是倒刺的舌頭舔舐着自己被血液弄髒的爪子，一點一點把自己打扮成了原本那一副……理性又克制的模樣。

塔爾點了點他的手背，示意他松開。

“計劃繼續，我不知道封靈法陣的時效還能持續多久，不要浪費時間，”塔爾說，“多爾切之前把自己獻祭給了惡疾，追着他從無夢城來的是……一個熟人，我要找到他。”

“時間不夠，你現在就該趕回去等死靈去找你了，”虞影溯說，“告訴我長什麼樣，我去找他。”

塔爾頓了頓，還是說了：“蒼天翼龍，你……你叫他庭岚，他會答應你。”

虞影溯有些意外，但如今的狀況卻沒有給他問個究竟的時間。

“保持聯系，”虞影溯在他唇邊吻了一下，“不要讓傳感斷了，我得知道你的狀态。”

塔爾點了點頭：“如果有意外就往西南方撤，去找鹿神。死靈的目标有很大可能是王權和布雷希特，我會盡力拖住他，如果失敗……就見機行事。”

“我不怕你死，”虞影溯笑了，“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一樣的。”

塔爾勾着他的後頸，咬破自己的舌尖給他喂了好幾口血，讓他能夠抵抗日出之後的陽光。

“活下去，”他說，“虞影溯，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