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權，』無夢城内的玄逐歸急不可耐，『怎麼了？你那邊什麼情況？』
他被鐘鳴的沖擊波困在了無間塔上，站在被深淵烈焰融化的外牆邊，腳下的震顫始終都沒有漸緩的迹象。
『你說個話行不行？』
玄逐歸的問完之後等了很久都沒得到回應，可他等不起了，鐘鳴或許可以讓小喽啰們失去行動能力，但對于強者而言卻不過幾分鐘的事情。
『王權！』
『聽我指揮，』王權盯着地面，低聲道，『不要問為什麼。』
玄逐歸皺着眉，他如今沒辦法确認塔爾的情況，也不知道王權究竟是何意圖。
『放棄無間塔，去找燕拾激活灰線信物，』王權的語速很快，『酒館安全，貝爾斯關閉了暗室入口。』
玄逐歸一咬牙，踩着封喉刃便朝着夢塔前街而去。王權似乎在思索什麼，他感知不到對方的情緒，過大的實力差距讓契約變得像是一根單向的狗鍊，兩側分别是王權的手和他的脖頸。
燕拾在無間塔被襲之時就料到了會有人來找他，卻沒想到是玄逐歸。這位殺神翻窗而入，陰沉着的臉就差把“不情願”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到了。』
『在我說可以了之前不要離開這間屋子，』王權說，『用灰線聯系外界。』
『你——』玄逐歸咬着牙，但一想到王權讓他諸事莫問就又閉上了嘴。他不知道自己如今這樣和被關起來的廢物有什麼區别，隻能當着燕拾的面在信物上滴了一滴血，姑且獲得了情報網的調動能力。
“你……”燕拾看着他欲言又止，“不是自願來這裡吧？”
玄逐歸皺着眉：“很明顯？”
燕拾心說不是瞎子都看得出。
“說實話，我不知道情報網除了收集信息還能做什麼，”玄逐歸看着燕拾，“王權不讓我離開這裡，那我不就成了看戲的廢物？”
燕拾一口氣險些沒接上來，他這是被人拐彎抹角地罵廢物了？可就這麼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他瞬間就明白了王權的用意，也明白了那位古代惡魔究竟想要什麼。
“那你覺得王權需要我嗎？”燕拾問玄逐歸。
“他要你幹什麼？”
“你覺得他不需要我，是因為他是王權，是北大陸武力頂點的象征，”燕拾說，“那為什麼之前的魔族大君不是他，而是布雷希特？”
玄逐歸沒明白他問這個問題意在何為。
“王權是能輕而易舉地毀滅一整個城裡的魔族，但如果所有人都死了，那他統領一座空城的意義是什麼？”燕拾看着玄逐歸，知道他答不上來後繼續道，“占領一座城并不難，但長久地執掌一座城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包括布雷希特在内，所有魔族大君真正獲得權力的方式都并非僅僅依靠武力，他們做的最多的是對信息的處理和利用。一味的接收信息隻會讓你處于被動，可一旦利用網絡将自己變成了信息的源頭，那就擁有了利用别人的那根牽引線。”
玄逐歸皺着眉，忽然覺得燕拾的話奇怪至極：“他要教我怎麼管北大陸？”
燕拾聳了聳肩：“雖然可能有點偏差，但王權或許是想讓你學着不用武力解決事情，更安全，也更高效。”
幾乎是燕拾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他面前無數抽屜的其中之一突然發出了一聲輕響。他當着玄逐歸的面拿出了出現在裡面的一張紙條，那上面的字迹來自塔爾，問他陳安和瓊的行蹤，灰線埋在各個陣營之中的人員身份，以及虞影溯的進度。
“其實在我看來，塔爾和虞影溯比你更适合當魔族的掌權人，控制這裡對他們而言輕而易舉，但能者多勞，他們得去做更難的事，”燕拾也不和他客氣，一邊調閱陳安和瓊的實時行蹤記錄，一邊從書架上抽出了暗線名單，“但你知道塔爾建立中轉站的時候跟我說什麼嗎？”
玄逐歸捏緊了手裡的刀。
“他說灰線以後歸屬于無間塔，除了他們兩個之外你的優先權最大，”燕拾合攏了抽屜，又将塔爾的紙條傳到了虞影溯那邊，附上了一個巨大的“急”字，“他認為你就是無夢城未來的主人。”
玄逐歸聽到屋外的無夢城傳來了數聲巨響，接二連三的爆破讓這裡變成了戰亂之地。他沒有見過聯盟入侵時的琳琅天城，但他記得玄家被屠殺的那日，慌亂的人群也是這樣蜂擁着擠向某一處，但最終還是成為了他人鋪路的骸骨。
虞影溯傳回了消息，解析進度已經達到了九成，地下錢庫的最深處在正午之前就會與燕拾所在的這間屋子建立傳送門，灰線将與地底寶庫直接連通。燕拾将消息傳遞給塔爾，但那邊卻遲遲沒有回複。無夢城内的震顫久不停歇，而就在燕拾得到最新戰況的同一時間，玄逐歸再次聽見了王權的聲音。
『淺海寒霜包圍房屋，』他說，『找庇護所。』
玄逐歸僅僅一瞬就明白了他要做什麼，連忙奪過燕拾手中的紙筆傳遞消息讓塔爾和虞影溯抵達最近的庇護點。幾乎是消息塞進抽屜的同一時間，無夢城的震顫停了，但喘息不過短短十餘秒，一聲沉重的悶響從西邊傳來，仿佛沿着大地的紋路鋪滿了整片北大陸。
“我操！”燕拾罵出了聲，“王權瘋了嗎！？”
“他在幹什麼？”
“你不知道？”燕拾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那大哥的本體埋在魔宮地下，現在魔宮發出這聲音，他又讓你加固房子，你說他要幹什麼？”
玄逐歸呆滞了半秒，暗罵一聲後立刻加快了淺海寒霜的動作，他咬着牙感受着腳底的動靜，這裡距離魔族王宮太近，一旦古代惡魔發瘋，整個無夢城都有可能因為他的動作而坍塌成整堆的遺迹。
——而陳安和瓊不久前才剛剛姑且料理完死靈現身導緻的後續。
“塔爾他們還在——”
“與其擔心他們，不如問問你自己能幹什麼，”燕拾的手自始至終都沒停下過，“你要真在這裡當個看戲的廢物，我保證你明天就會被王權拎到無間塔上按在裡面當傀儡皇帝。”
玄逐歸毫不懷疑燕拾所言會變成事實，他盯着掌心中的信物，幾個呼吸後咬着牙将漆黑的銀針埋進了小臂的皮膚下，又把封喉刃扔到了牆邊的沙發上。
“聯系貝爾斯找到塔爾，把他送到虞影溯身邊去，”玄逐歸沉聲道，“以無間塔為圓心，給我整個北大陸每隔五千米的八方人口分布，各方位參考法爾伽魯姆。”
燕拾指尖一頓，随即揚起了嘴角。
“那麼無間塔下屬灰線中樞燕拾，聽候您的調令。”
塔爾在寂靜到來的那一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王宮處傳來的強大威壓幾乎籠罩整座無夢城，屬于王權的氣息如同火山岩漿一般湧向天空，數不盡的烏雲從天邊升起，壓得朝陽再無法擡頭。他抵達了羅戈貝爾斯酒館的入口，但卻無法踏入那扇木門。層層疊疊的屍體讓貝爾斯都來不及吞食，在入口處堆成了一座山。
鐘鳴的沖擊短暫地阻止了無夢城的動亂，但短暫的平靜卻是暴風雨喘息的間奏。沉重的悶響讓大地随之震顫，貝爾斯從酒館的二樓探出了頭，看到塔爾之後化作流體到了他身邊，低聲轉達了玄逐歸的意思。
“聽他的，”塔爾想不到更好的對策了，“告訴他虞影溯解析完之後我們會去無間塔，如果那裡之後是他的中心，那得清理幹淨。”
“好，”貝爾斯頓了頓，“可我不想讓暗室歸屬到無間塔。”
塔爾有些意外，他一直以為貝爾斯接替羅戈的層主之位後也選擇了玄逐歸。
“我有私心，羅戈死前最在乎的是你母親，我不想讓他守了一輩子的東西冠上别人的姓氏，”貝爾斯看着他的眼睛，“寵物得守好主人擁有的一切。”
塔爾知道蕾妮西亞将清道夫留給他的用意，但或許就是因為羅戈和貝爾斯這樣的異類，讓他的母親忘了魔族是一片如何的是非之地，忘了這片大陸上忠誠罕見、情義輕賤，更多的是像瓊和陳安這樣的人……而即使是他們，在塔爾表明自己拒絕北大陸掌控權之前，也從未做過任何逾矩之事。
塔爾思索了片刻，說：“我們離開北大陸後，第七夢境地底錢庫會是無主之地……虞影溯下了禁制，但……”
“我去守，”貝爾斯始終注視着他，“從現在開始，我隻接受屬于你的灰線調令。”
塔爾并不了解貝爾斯幽冥獸這個種族有着什麼樣的品格，他們的數量太過稀少，或許有太多已經和貝爾斯一樣融入了人群，又或者他們因此被大量捕殺。那雙不屬于人類的眼睛裡充斥了太多塔爾看不懂的東西，卻莫名地讓他相信那其中不會有背叛。
“那……”塔爾頓了頓，“讓暗室的門開到瓊花飛崖吧。”
貝爾斯點了頭，沒花多少功夫清理完了門前的屍山，打開了酒館的門。門後連接的不再是提供熱紅酒的吧台，而是原本第七夢境的地底，虞影溯所在之處。
“羅戈第一次見到你之後跟我說，你的眼睛比殿下的更像夜空，很像他剛到北大陸的看見的星星，”貝爾斯低聲道，“他說有天神庇佑你，運氣不會差。”
塔爾不相信神，或許是夜空離他太遠，又或許他長大的地方是被神遺忘的特拉古歐森林。獵人們的守護神從來不是頭頂的星星，是季節的風拂過針葉林時可以掩埋腳步的沙沙響聲，是封靈結界，也是他們自己。
“庇佑我的不是天神。”
塔爾握住了銅鍍金的門把手，或許冰冷的溫度觸及掌心，讓他的指尖顫動不止。
“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