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災禍低聲道，“我會回來。”

“騙子。”

“不騙你，”災禍輕聲笑了，“對不起，小火苗，以後再見。”

他的身體融化到了脖頸，聲帶在說完最後一句話後也被破壞。

“我能說話了，你不想知道寒音的事情嗎？”

銷燭如今的法力無法讓她長時間維持人形，災禍明白自己不能讓塔爾錯過這次機會，想在消失之前強行喚醒沉睡中的塔爾，卻因為精力不足未能成功。而就在下一秒，煙藍霧霭就籠罩住了銷燭，在她周圍圈了一個屏障；另一道細線連接在了塔爾的眉心，細微的電流稍縱即逝。

“我供你維持人形的法力，告訴他。”死靈說。

銷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一道白色的影子從角落裡竄了過來，“咻”的一下跳進了即将閉合的屏障。銷雪搖身一變成了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瞪着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死靈。

塔爾一睜眼就看到了他們，昏沉的意識驟然清醒。

“雪球，過來。”他低聲道。

“沒事，”死靈笑了，“供得起。”

雪球左看右看，最終還是跳出了屏障，變回絨球撲進了塔爾的懷裡。

“你供不了她一輩子，深魇說她年紀太小，早了，”塔爾說着，看到手腕上黑色荊棘之時一愣，卻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隻是問，“災禍醒過？”

“幾分鐘。”

“那說吧，”塔爾看着銷燭，“寒音。”

銷燭皺着眉：“我為什麼告訴你？”

“你母親的死因或許和混沌有關，”塔爾沒有委婉的意思，“寒音離開精靈族的時間、緣由、目的，這些都可能成為線索。”

銷燭頓了頓，在猶豫了片刻之後終于開口：“她是精靈先知。”

又是先知。

“欺詐提起過，她是被泠染流放的先知，罪名是‘渎職’，”銷燭輕聲說，“戰譜上應該有記載，寒音被流放前一個月，精靈慘敗于龍族，整支軍隊險些命喪過渡帶。”

“哪一年？”

“她被驅逐是世界曆6350年。”

塔爾皺起了眉，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錯，樊霄也是在那一年被泠染驅逐出境。

“她在雪峰囚籠裡被關了三年，找到機會逃出去之後進入了幽谷，我不知道這期間她經曆了什麼，”銷燭的聲音很輕，“但欺詐說見到她的時候，靈符就已經是黑色的了。”

“精靈的靈符很難被污染，我所知的唯一途徑就是堕魔，但和人類的堕魔不同，他們通常都是被動或者血脈覺醒，”死靈說，“他們被稱作暗精靈，更接近魔族，但依舊保留着精靈的特性……以前不稀有，隻是現在好像都沒了。”

塔爾沉默了半晌，起身說：“我去叫秦侑戎。”

他們之中隻有秦侑戎經曆過這些。

掌舵的人在聽到消息之後便跟着進了船艙，卻在聽到話題之後皺起了眉：“暗精靈五百年前盡數回歸南方，他們早就不生活在北大陸了。”

“不在樹塔。”

塔爾回憶了一下全大陸的分布，突然想起他們從莫蒂蘭恰平原前往北大陸的路上曾路過一片森林的邊緣。淩晚殊說那裡面并不歡迎外來者，于是他們隻能繞行，沿着羅茵萊河支流斜插橫穿極北冰原。

“光精靈之森，羅茵萊河上遊有一條小支流從那片森林穿過，再往南是特瑞納斯回廊和厄爾瓊河谷，河對岸就是胡佛天坑。重觀的回歸路線會經過光精靈之森，但他們的出發時間未定，”塔爾說，“我聯系虞影溯。”

算算時間，虞影溯他們此時應該即将穿過極北冰原，還來得及。

“被動和血脈覺醒有什麼區别？”塔爾又問。

“後者是暗精靈的後代，或者已經入魔的人類與精靈族的後代，這部分占比較大，”死靈說，“前者……屬于受到外界影響，為了保命強制轉變血脈。這部分我了解的并不多，但寒音或許就屬于這一類。”

塔爾低着頭把信息寫到了紙上，立刻送到了燕拾的中轉站。

“等回信，”他說，“你之前說的大漩渦是什麼？”

“我在沉眠的蘇醒期大範圍使用法力，她為了抓我會在我們前行的路上設置漩渦群，”死靈有些無奈，“這次的設置地點按照現在的航線大概還有六七個小時，淩晨就能遇到。”

秦侑戎頭都大了：“必死無疑？”

“她不殺人，”死靈說，“這裡是幽閉的地盤，你們可能會被請去幽閉的宮殿。”

“……那船呢？”

死靈停頓了片刻，笃定道：“必死無疑。”

秦侑戎深吸了一口氣，克制了很久才沒有直接轉身回甲闆。

虞影溯的回信來的很快，光精靈之森本就在他們的計劃路線内，江衡延也會從東樓出發與他們在那裡彙合。而除此之外的大段文字都來自琅軒，他對于暗精靈的了解顯然更多，卻也依舊停留在樹塔内秘辛的範疇之内。

而這也恰巧是他們預備前往光精靈之森的緣由之一。

“暗精靈對于精靈族而言并非同類，但世界曆6374年前後，樹塔的管理冊中曾出現過他們進入樹塔的記錄，引薦人是泠染，目的地是頂層的典籍存放處。當時的記錄人是樹塔管理員柏秋，在那之後不久，她就帶着秘辛奔赴極北冰原。那個時期的老師一直在各地周遊，從未和龍族或其他精靈有過接觸，但有些信息或許是樊霄與他的密謀，我并不知情。”

塔爾有些意外，既然秘辛是柏秋帶出來的，那當年的涅亞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關于暗精靈，我的了解局限于‘堕魔者’與‘異類’，他們在精靈族内是不可被提及的存在，與魔族并無差異。寒音原本是精靈先知，她的血脈以及過往經曆在上任之前會被翻個底朝天公之于衆，因此堕魔的唯一可能隻有來自外界。”

而這個可能性除卻盤旋在暗處的混沌，塔爾想不到第二種可能性。

“其中蹊跷不必明說你也能想到，但從此處倒推，我才發現寒音的堕落并非個例，精靈族的失蹤記載中或許有很大一部分也遇到了同樣的事，”琅軒的筆墨在此處停留了很久，才繼續寫道，“另外，樊霄曾在一次醉酒之後含糊不清地和我說泠染變了，水精靈的氣息本該是純淨的，但他卻讓樊霄聯想到了深淵海。我本想追問，但他醉酒後入眠迅速，因此沒有答案。而樊霄在稱帝之後曾多次頻繁地進出樹塔頂層，那時我們已然心生嫌隙，因而錯過了詢問的機會。”

“零碎的訊息過多，兩日後我會将整合好的一切遞交中轉站，屆時勿忘查收。”

從琅軒抵達龍谷，到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許多關于兩族的過往從無從查找的密語典籍被翻譯成冊，其中也包含了許多大戰爆發之前的故事。龍族與精靈族的決裂毫無征兆，即使精靈族的記載中曾寫明是因為同行巨龍的突然弑殺導緻外出的精靈小隊集體喪命，但那些精靈的姓名與家人卻也依舊無從知曉。

塔爾将信紙遞給了化作人形的死靈，對一旁的秦侑戎說：“船以後找他賠。”

“如果不是你執意救那條落水狗，我們不會被發現，”死靈不認罪，“不如找甲闆上那位賠。”

甲闆上曬太陽的陸離脊背一冷，冷不丁地連打了三個噴嚏。

秦侑戎幽幽開口：“我看他不像是有錢的樣子。”

“死靈有錢，”塔爾說着，強制開啟了操控，表面上卻還故意問，“你是有錢吧？”

死靈話也說不出，被當做提線木偶一般操縱着點了點頭，還被迫掏出了儲物空間裡的一大袋金币炫富。

“這艘船我攢了很久的錢，”秦侑戎完全沒看出這兩人的不對勁，“有人賠就行。”

塔爾滿臉的理所應當：“古代惡魔從不屑說謊。”

死靈再次被操控着點了頭。

“行，”秦侑戎放心了，“我去弄點吃的，魚湯喝嗎？”

“喝，多謝，”塔爾把銷雪放進了銷燭懷裡，“我有事和他說。”

銷燭陰沉着臉抱着妹妹轉身就走，連句寒暄也不願留下，把艙門甩得震天響。死靈直至此時才重新拿回了身體的操控權，無奈地看着塔爾。

“你學壞了。”

“近墨者黑。”

“我活不過今年，他也拿不到這筆錢，”死靈提醒道，“落霄。”

塔爾不會忘。

“你怕死？”塔爾問。

“還好，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麼區别，”死靈說，“能在死前來一次深淵海，值得。”

塔爾并不知道他們的評判标準，他不想細究緣由，卻從死靈的眼中看到了一樣名為“釋懷”的情緒。

“深淵海的風浪、暴雨、漩渦和海底宮殿，這些都是我未曾踏足的地方，看過就沒有遺憾了，”死靈望着天邊，“更何況還能見到他們。”

他口中的“他們”是誰并不難猜，但塔爾想起他出發前難以掩飾的恐懼和退意，忽然明白了死靈口中的“怕”或許并非是在恐懼被誰吞噬，而是别的東西。

古代惡魔的确不屑說謊，但他們也從不告知真相。

不知是否因為靠近漩渦，直至夜幕降臨，秦侑戎也沒有抓到一條魚。他無奈地撤了網，感受着腳下的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再一次突如其來的擡升中望見了遠處無數排列整齊的黑洞。

死靈站在甲闆的最前端，指尖的煙藍霧霭随着他的動作流動不止，交織出了一個誰都不認識的法陣，最終落在了翻湧的海面上。

寂靜悄然而至，持續了不過數秒後被沉悶的跳動聲取代。他們腳下的海水仿佛凝固成了震顫不止的大地，仿佛是誰的心跳那般一次次顫動，将他們擡向了巨大的漩渦。塔爾看見了齒輪一般的海浪，船底傳來的巨響昭示了一切，他們腳下唯一的平地正在被深淵瓦解，即将吞噬殆盡。

“他們都在，”死靈說，“閉上眼，等待再次蘇醒吧。”

這是塔爾聽見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