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沉眠嗤笑,“在别人的夢想裡活了那麼多年,臨死前倒是還找回自我了,真可笑。”
“我說眠眠……”
“怎麼,你要反駁我?”
“不敢,”死靈苦笑,“抱歉。”
塔爾從沒見過死靈對誰如此遷就過,仿佛是真的欠了什麼天大的情,連臣服都能心甘情願。
死靈無奈地望了他一眼,又搖了搖頭。沉眠冷笑一聲,起身從壁爐邊拿了一杯紅酒一飲而盡,又随手把玻璃杯扔到了死靈身上。後者盡心扮演着侍從的角色,張口咬碎之後吞入腹中,還伸舌頭舔了一圈嘴邊的毛發。
“小孩,這家夥能活到10月中下旬,20号左右,”沉眠打了個哈欠,“混沌藏不了多久,年底之前把他殺了,希望你們不要和涅亞那個廢物一樣先斷氣。”
“混沌是誰?”塔爾問。
沉眠瞥了他一眼:“如果能告訴你,涅亞也不會死,我隻能說那是他身邊的人,關系親近,但這是廢話,我不說你們也應該知道。”
的确如此。
“這是她和混沌的交易,”萊恩補充道,“有強制契約在,我們也無法插手。”
沉眠眉間一皺,掃了萊恩一眼:“多嘴。”
萊恩聳了聳肩,幫沉眠又倒了一杯酒,放在托盤上端到她面前。
“行了,我閉嘴,你可是我們的老大,”萊恩開玩笑,“隻要你醒着,一切随你。”
“你也欠收拾?”沉眠接過酒。
“我可不敢和小貓咪搶主人。”
牆邊的篝火劈啪作響,一瞬間把塔爾拉回了十七歲前的索薩古堡裡。大圖書室外的牆邊也有一個這樣的壁爐,每年的深秋到早春,篝火總是讓他想一輩子留在旁邊堆疊的靠枕堆上,永遠留在不用煩惱的時光裡。
梵蒂希爾伽仿佛一個避世的仙境,萊恩是這裡的主人,但客人們也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一般。塔爾原本想來問關于災禍的事,但隔壁屋裡躺着的一群人毫無蘇醒之意,插科打诨的三位古代惡魔顯然也沒有分毫想談正事的意思。
“你在着急嗎?”萊恩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把他按得下意識向下一低頭,卻依舊不收手,“我知道你們時間不多,但現在還有浪費的餘地。”
“你們都是拖延症嗎?”塔爾後頸一僵,隻能任由着萊恩動作,“我想和……外面聯系。”
萊恩輕輕一笑,指着正前方的門:“從這裡出去,右轉之後走到長廊盡頭左轉,打開一扇黑色的大門後裡面有梵蒂希爾伽的護衛,打敗他你就能到封靈結界之外。”
塔爾眼皮一跳:“就這一個方法?”
“當然不是,”萊恩揚起嘴角,“可雖然我們是一家人,你也不能總是從我這裡不勞而獲,對吧?”
“我用不了火。”
“我知道啊,”萊恩看着他,“他叫卷卷,也不是什麼很可怕的海怪。”
萊恩口中的卷卷是梵蒂希爾伽的守護者,海面上的那些漩渦也出自他手,因此經常被深淵海上的行者誤認為是幽閉本尊。他是一隻活了數百年的大章魚,本身并沒有法力,但因為體積過大觸須輕輕一掃就能掀起千層波浪。
塔爾剛一開門就被刀鋒一般的海浪掃在了神宮的琉璃柱上,後背的劇痛還沒消去就被緊随而至的鋒利貝殼劃開了腰側的衣服。水底的阻力太大,一旦躲避不及時就會在身上留下深淺大小不一的傷口群。
錯落的琉璃柱仿佛海底的叢林,既是跳台,又是觸手可及的庇護所。瘦削的身材帶來了極大的好處,适應阻力後的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塔爾托着十多米長的章魚腳從走廊推門而入之時,秦侑戎剛睜開眼準備起身。他第一反應是加餐了,但這個想法在看到塔爾手臂上和腰側幾十厘米長的傷口後瞬間蒸發,血腥氣讓他騰空跳了起來,被地上的毛毯絆得又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你幹什麼?”塔爾被他吓得一頓,“生火,晚上加餐。”
秦侑戎愣了半晌:“你……狩獵?”
“差不多,”章魚腳砸在地上,“虞影溯明天到光精靈之森,過渡帶和極北冰原之後交給賽爾芬·伯蘭,他蘇醒之後會去幽谷。”
“可信?”
“起誓法陣。”
“别忘了死靈。”
“知道,”塔爾頓了頓,“沒得選。”
另一邊的萊恩應該是收到了消息,從隔壁房間姗姗來遲。他看着章魚腳也愣了半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兩個人想做什麼,笑得好半天都沒緩過神。
“卷卷要是知道你們把他的腳烤着吃得哭着來告狀了,這簡直就是鞭屍。”
“餓,”塔爾說,“虞影溯給了我菜譜,讓我自己試試。”
萊恩發現自己的确忘了這一點,塔爾他們又不像古代惡魔可以不吃不喝,沒有攝入就會失去能量來源。
“那你烤完了讓我嘗嘗吧,”他說,“卷卷每次和人打架都會斷腳,浪費了多不好,讓他自己吃了說不定還能長得快點。”
秦侑戎後退了半步:“……自産自銷?”
他明明記得這家夥剛才還說這是鞭屍行為,虞影溯的廚藝已經高明到來個菜譜就能打動古代惡魔了?這是不是太誇張了?
“資源在海底是珍貴的寶藏,不浪費可是美德,”萊恩一本正經,“況且連索納斯都贊不絕口的廚藝一定很不錯,錯過了多虧。”
塔爾一腳踩在章魚腿上,發号施令:“你這裡沒有調料。”
“一回生二回熟,再出去要個調料又不是什麼難事,”萊恩擡了擡下巴,“别跟我撒嬌,我們雖然是一家人,但沒有血緣關系哦。”
塔爾盯着他,半晌後說:“那吃淡的。”
“……不要吧。”
“我和你沒有血緣,”塔爾沒搭理他,“那你和賽爾芬·伯蘭呢?”
塔爾的問題讓萊恩一愣,他反應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這個這個姓氏原本屬于誰。洛維安娜·斯圖萊特的名字距離他太遠了,仿佛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但到了唇邊又仿佛新裂開的傷口一般難以啟齒。
“小安娜……”萊恩頓了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還是人類的時候懷上了賽爾芬·伯蘭的母親,之後因為重傷難愈成為了血族‘來客’,還讓伯蘭家發達了一段時間。”
“死靈說你是洛維安娜·斯圖萊特的祖父,”塔爾說,“那賽爾芬·伯蘭擁有你的血脈。”
“很稀薄了,況且那都是我作為人類時期的事情……你聽說過特修斯之船吧,血族初擁和換一個身體沒有區别,小安娜成為‘來客’之後,也換了姓氏……她竟然舍得,”萊恩有些感慨,“所以你認為他可信不僅是因為起誓法陣,還因為血脈?可就算我和他有關,也應該有很多人告訴過你,能成為古代惡魔的生靈無一善茬,與他們血脈相連的人也多多少少會沾染些……罪惡。”
塔爾第一次聽到這些話時還在霜蘭幽谷之中,他那時不知道烙印為什麼會主動與他簽訂契約,如今看來那該是預知者的一種表态。
“如果這個評價出自世人之口,那不值一提,”塔爾看着萊恩的眼睛,“他們從不衡量自己,隻會以定義善惡龜縮成群、排除異己。”
萊恩并未想到能得到這樣的回答,他揚起嘴角挑了挑眉,指尖一動,讓房間正中的絨毯上架起了篝火和烤架,還憑空出現了一整排的調味品。塔爾掃了一眼,發現那些都是虞影溯寫出來的必備品,估計是大章魚“卷卷”在告狀的時候事無巨細地一并奉上,還控訴他連避着食材商讨烹饪方法都做不到。
“以後如果有空,多來梵蒂希爾伽找我吧,”萊恩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我很喜歡你。”
“我不一定能活到年底。”
“如果快死了,也可以來找我,”萊恩說,“家人本就應該互相幫助,況且我還挺相信自己的本事的。”
事實證明,耳濡目染的廚藝并非紙上談兵,塔爾在烤焦了前兩塊章魚觸須之後進步神速,香味很快就彌漫在梵蒂希爾伽的每一個角落。死靈在喂飽了沉眠之後變回人形享用了兩串,還不忘去和食材本魚打聲招呼,險些在神宮裡大打出手。
銷燭和銷雪醒來的時候正好是第二日的黎明時分,毛團子們一左一右站在沉眠肩上,沒一會兒又昏昏欲睡。
“小孩兒,給我看看災禍,”沉眠打了個哈欠,“這家夥還沒長熟就胡搞,也不怕把自己搭進去。”
“他……”
沉眠拽着他坐到了死靈腹部,指尖抵在左手手腕内側的黑色荊棘花紋上。滾燙的熱意瞬間湧入手臂,塔爾下意識地回縮,卻被沉眠一個眼神阻止了。
“情況不妙?”萊恩發現她臉色不佳。
“還行,但現在叫不醒,他降災的頻率太高傷了底子,”沉眠皺着眉,“還要再睡兩個月。”
塔爾感受不到半分屬于災禍的氣息,盤踞在手腕的荊棘花紋也毫無生命迹象。那道熱流仿佛是錯覺一般稍縱即逝,随着沉眠指尖的離去消失得一幹二淨。
“我和他到底是什麼關系?”塔爾問,“不是契約……又是什麼?”
萊恩看了死靈一眼,又望向塔爾,有些意外:“沒人告訴你?”
塔爾搖了搖頭。
“簡單地說,就是魂契,靈魂契約,”萊恩思考了片刻,“這很難形容,你們是雙向的關系,強者主導,但弱者也不會因此受到牽制;同時強者的能力上限也取決于弱者,這也是災禍之前二十年一直沒有蘇醒的原因。這一切的前提建立在雙方都沒有生命危險的前提上,一旦一方瀕死,另一方就會被強制激發最大潛力。這個契約在你還是胚胎的時候就已經成立,是布雷希特為了讓你活着而設下的禁制,留下的刻痕還帶有烙印的氣息……她應該沒有在霜蘭幽谷為難你。”
的确如此,烙印對他的優待甚至蔓延到了虞影溯身上。
“你體内的封印消解之後就可以解除魂契,我不知道災禍為什麼拖到現在,這對他沒有好處,”沉眠冷聲道,“否則不至于變成現在這樣。”
災禍說過,但塔爾那時候……并未意識到。
“或許他和王權一樣都很在乎小孩,”萊恩輕聲說,“父子兩個都心軟。”
沉眠冷哼一聲:“害人害己。”
她雙手一踹,擡眼盯着塔爾的眼睛,幾個呼吸後又說:“人情還完了,我該回去了……下次烤章魚或者做飯都可以叫我,味道不錯。”
萊恩說:“你之前還讓卷卷幫你抓貓。”
“他該做的,”沉眠仰着頭,“否則白養那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