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比拉爾翻了個白眼，手一揮帶走了侍衛，半分鐘都不願浪費就轉身離去，而科德奈掃視了一圈宴會廳裡形形色色的人類，最終也隻是微微颔首告别。

“你怎麼知道他是人類？”羽谿壓低聲音問虞影溯，“有人在他身上留了一道屏障，把他僞裝成了混血。”

“因為我見過他，在霍姆蘭德家，”虞影溯頓了頓，“你收到霍爾·拉弗雷恩給的金子了嗎？”

羽谿一愣，恍然大悟：“原來是你。”

“他蒙在鼓裡，控制伊安迪爾和安薩亞還需要時間。我提前聯系了費爾德裡恩家主，她現在應該在路上，”虞影溯說，“但她走之後西南氣根需要人手，有推薦嗎？”

“那你的西南氣根就要變成我的了。”

“可我們是一家人，對吧，大哥？”虞影溯揚起嘴角，“我有時候覺得你對我的了解比我自己更深刻……比如這位。”

深灰色煙霧毀壞了牢籠的欄杆，虞影溯拽着帕特裡夏的手腕将她提在半空，扔在了旁邊的桌面上。帕特裡夏瞪着雙眼，她盡力捂着自己前胸的衣服蜷縮成一團，卻絲毫抵擋不住比她強大千萬倍的血族。虞影溯的獠牙沒入了她的頸側，血腥氣彌漫而出，又在不久之後消失得一幹二淨。

“味道還行，”虞影溯舔着嘴角，“我要個房間，有嗎？”

“三樓走廊盡頭，早就準備好了，”羽谿說，“提前離場？”

“趕路累了，今晚休息，”虞影溯單手攬着帕特裡夏，“明天角鬥場見。”

虞影溯在抵達三樓之後就放下了帕特裡夏，女孩雙腳一軟，若非虞影溯扶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她本想說什麼，但虞影溯卻搖了搖頭，用黑煙将他們徹底籠罩起來才松了口氣。

“伯蘭沒找人來接你？”

“聯系不上他，跟死了一樣，”帕特裡夏歎了口氣，“你回來幹什麼？羽畫趕你走就是讓你離他們越遠越好，宴會什麼地方你都敢去？”

“死不了，她也知道我不能躲一輩子，”虞影溯頓了頓，“抱歉剛才咬你一口。”

帕特裡夏愣了半晌：“你還是第一個咬了我脖子之後還道歉的血族，賽爾芬都沒說過這兩個字。”

“人類不在我食譜上，”虞影溯扶着她往房間走，“除了塔爾，我一般隻咬動物的脖子。”

“那他現在在哪兒？”

“深淵海上。”

帕特裡夏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深淵海在哪裡，那或許是她這輩子都不會踏足的地方。她仰起頭看着虞影溯的側臉，黑暗中的輪廓很模糊，但即使是一個背影都能讀出相似的思念。

他們的愛人都在很遠的地方，不知何時才能再次相見。

“賽爾芬在月眠城，之前重傷昏迷，兩天前蘇醒後去了霜蘭幽谷，是我下的調令，”虞影溯說，“等他到了幽谷，我能幫你帶話。”

帕特裡夏笑了：“那就到時候再說吧，如果我真的懷了别的血族的孩子，問問他願不願意再養一個混血種當接班人。”

虞影溯聽見她說了“再”，為什麼是“再”？

“他當時告訴我要隔着芬羅平原把小塔爾養大的時候我就覺得不靠譜，好在索薩家有傳送陣，否則來回一趟都是大麻煩，”帕特裡夏輕聲說，“我那時候問他連面都不露怎麼讓小孩子記住，他告訴我氣味是比視覺更潛移默化的影響，為了日後相見的時候不被一刀斃命，再怎麼也得讓塔爾熟悉他。”

虞影溯腳步一頓，所以塔爾在第一次見到賽爾芬·伯蘭時警惕心并不強，所以他輕易相信了起誓法陣的真實性，也相信了賽爾芬指的路。如果賽爾芬·伯蘭如塔爾先前傳來的消息所言，是與萊恩·斯圖萊特血脈相連的後人，那這麼做的理由也顯而易見……但如果他心懷不軌呢？如果他和索薩家的老管家卡伽一樣，是長老殿或者混沌的暗樁呢？

“好在還有點效果，”帕特裡夏拽回了他的思緒，“至少喚醒了起誓法陣。”

虞影溯輕輕應了一聲，等帕特裡夏跟上後關上了房門。黑灰煙霧順着牆面攀爬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形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

“還記得是哪些嗎？”虞影溯問，“長相，名字，什麼都行。”

“嗯？什麼？”帕特裡夏一愣，而後又反應過來虞影溯說的是強|奸她的那群吸血鬼，“啊……每一個都記得，但這些事該讓賽爾芬去幹。”

“賽爾芬不一定能在塔爾來之前趕回來，”虞影溯說，“我不想讓他們看到塔爾……哪怕一眼。”

“過早行動會暴露。”

虞影溯搖頭：“羽谿希望我動手，至少現在，我得如他所願。”

暗黨裡的垃圾太多，羽谿今天帶他進入那樣的宴會廳并非隻是為了儀式和與長老殿的會面，也同樣是想讓他看清他們的臉。明日正午角鬥場上的審判不過隻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一層遮罩，真正被審判的不止是達妮安卡，還有血族暗黨裡的廢物們。

帕特裡夏看着他，常年跟随在賽爾芬身邊不僅讓她獲得了血仆們的崇敬，也同樣明白了這個種族獨有的生存之道。想要獲得話語權的唯一方法就是殺戮，隻要證明自己足夠強大到能夠清掃一切攔路石，血族衆生便會将王座拱手相讓。

但她同樣明白虞影溯想要的不僅僅是這個，如果羽谿察覺到他的下手目标是那些曾侵害過她血族，那她便會在極短的時間内坐穩“新歡”的位置。虞影溯想利用她把塔爾藏起來，藏到一個相對安全的暗處，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喜新厭舊，所有的情感不過是聯盟小盟主的一廂情願。

“你願意幫我嗎？”虞影溯問她。

帕特裡夏後退了半步，她直至此時才明白先前的道歉究竟意欲何為。眼前的血族從不把人類當做食物，因為人類和血族、或者任何其他種族一樣，都不過是他可以利用的棋子。

“幫你，還是幫我自己？”帕特裡夏問，“他們有家人、有朋友，一旦你動手，我會成為他們集火的目标……在吸血鬼遍布的琳琅天城，我活不過一晚上。”

她總得為自己争取點什麼。

“在賽爾芬回來之前，隻要我活着，就能保證你在琳琅天城的安全，”虞影溯用金色的法術在半空畫了一個法陣，“一旦和西涼川的暗線成功連接，你會被送到月眠城玄家，那裡有魔族鎮守。”

那是個最基礎的契約陣，帕特裡夏知道那意味着什麼。虞影溯保證的僅僅隻有她從琳琅天城到月眠城之前的安全，往後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但這對于現在的她而言已經足夠了，帕特裡夏深吸了一口氣，并未思考多久就将掌心放在了陣法之上。

“賽爾芬說你擁有難得的品質，我不信你，但信他，”帕特裡夏低聲道，“我幫。”

可就在陣法落成的前一瞬，房間的門卻突然被敲響。虞影溯猛地收了指尖的金光，灰色煙霧籠罩了空氣中殘餘的光點，直至它們徹底消失。他不知道暗黨裡那個識破小布洛卡身上起誓法陣的角色是誰，可如果就是羽谿……

“誰？”虞影溯問。

“我，”羽谿無奈地答道，“你剛才說西南氣根需要人手，我想到了一個不錯的人選。”

虞影溯朝帕特裡夏遞了個眼神，讓她爬到了卧室正中的床上。後者還特地将床面弄得亂七八糟，裝作一副好事被打斷的場面。

門被開啟了一條縫，恰好将衣衫不整滿臉慌亂的帕特裡夏裝進去，又重重合上。虞影溯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門外，二話不說先搶了羽谿手裡的酒杯，給自己灌了一整杯的血。

“誰？”

羽谿失笑：“原來你不喜歡被人看着。”

“有事快說。”

羽谿無奈地搖頭：“斐洛·費爾德裡恩有個親弟弟，叫阿蒙，你應該聽說過。”

虞影溯當然知道，但為什麼他會在被雷恩救下之後出現在暗黨？他和暗黨……或者雷恩和暗黨之間有什麼關系？

“聽說過，”虞影溯靠在門邊，“他喜歡穿裙子。”

“他之前被我們派去了琳琅天城，被暗樁救下之後一直留在這裡，直到最近才與我們彙合，”羽谿說，“他和斐洛的關系并不好，但又長得很像，穿上裙子之後簡直一模一樣……是個不錯的工具。”

“穩定下屬又轉移權力，”虞影溯半阖着眼，“的确不錯。”

羽谿盯着他，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着光，半晌後卻笑了：“你似乎不在乎我搶走你的東西。”

“我們的目的相同，沒有搶的必要，”虞影溯起身，“就算真的要搶，你也拿不走，阿蒙·費爾德裡恩更拿不走，一個血族能對千萬人類作什麼？”

“你似乎很欣賞這個種族。”

“他們從任何角度而言都很值得欣賞，”虞影溯沒有否認，“至少血族創造不了琳琅天城，也無法被法爾伽魯姆認可。”

“我從不知道你會看好弱小的蝼蟻。”

虞影溯望着那雙眼睛，忽然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不曾認清過這位長兄的真面目。他并非什麼溫和的幕後推手，他的從容也并不因為高尚的品德。那些從内心散發出的不屑和蔑視早已經将他浸透了，有些事情或許從他幼年時期見到逃跑的玄霜、又被近在咫尺的死靈吞噬靈魂時就已經根深蒂固地紮進他的心底，成為了一根永遠拔不出來的刺。

“強大的對手也可能脆弱不堪，而你以為的弱小者有些時候反而無懈可擊，”虞影溯笑了笑，“都不過是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