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預期,七長老達妮安卡·帕恰克爾曼的審判讓虞影溯再次踏進了琳琅天城角鬥場,隻是這一次不必再用鬥篷遮住容貌。正午的陽光依舊熾烈,人類與血族的混血兒被銀質的鎖鍊束縛在牢籠之内,一雙透徹的湛藍雙眼望着法爾伽魯姆高空的枝杈,仿佛什麼都看不見,又仿佛将一切盡收眼底。
“出于對血脈的考量,背叛者達妮安卡·帕恰克爾曼将被囚禁在日光牢籠之中,直至灰飛煙滅,”審判長高聲宣布,“任何參與者有異議,請以文字形式上述長老殿,國王殿下将會與長老殿及大臣一一商讨。”
達妮安卡被落錘的聲音猛然驚醒,她盯着審判長身旁的大長老看了許久,又将視線投向坐在陰影中的羽谿和虞影溯,最終冷笑着眨了眨眼睛,用口型告訴他們“你們不得好死”。
“你得到了想要的結果,”羽谿靠着椅背,“所以我有這份榮幸提前知道你送給長老殿的‘大禮’嗎?”
内場的達妮安卡被銀質鎖鍊拴着咽喉與四肢,沉重的金屬在地面上留下了泛白的拖行痕迹。禁锢血族的方式不過如此,依照羽畫所言,羽谿還在羅萊斯隐藏身份時也受到過同樣的待遇,但他似乎并不抗拒再次回顧這樣的場面。
“落月同盟的掌權者之一,沈初墨,是蒼天翼龍和人類的混血。這件事在落月同盟高層不算什麼秘密,但那些見過她如今模樣的那些侍從直到我和月眠城斷聯都沒再出現過,”虞影溯說,“大哥覺得他們在哪裡?”
玄逐歸趕盡殺絕的手段舉世聞名,他對付血親都不曾網開一面,為了防止秘辛洩漏自然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被牽扯進去的人。
“他想要一個人類的命易如反掌,”羽谿說,“沈初墨和蒼珩什麼關系?”
“六長老是她母親的孿生兄長。”
“新鮮,”羽谿評價,“長老殿不知道?”
“無所謂他們知不知道,”虞影溯起身,“不過隻拿這個當禮物未免太沒有誠意,我還準備了點别的。”
“看來你是不準備告訴我了。”
“也不一定,”虞影溯低着頭看羽谿,“大哥幫忙嗎?”
羽谿笑了一聲,沒猶豫多久:“樂意效勞。”
涵山城的夜晚吵嚷不斷,曠星從交界處回城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城内的燈火從荒地的邊緣投射到他眼中,然而就在轉頭的瞬間,餘光的邊緣卻猛地掠過一道暗紅色的絲線。
血族暗黨的偷獵行為屢禁不絕,獸人族因此不得不加強夜間的守衛以保護涵山城内的居民,但即使如此依舊會有漏網之魚。曠星下意識地追着那道絲線而去,可等看到了人影才發現那并非血族,而是另一個令他難以置信的人。
死在北樓的南初竟然出現在了涵山城境内。
曠星深吸了一口氣,過往的教訓讓他反複告誡自己不能沖動。南初對涵山城的地形熟悉至極,甚至知道每一個暗巷通往何方,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他跟在數十米開外的高處,借着法爾伽魯姆樹根的溝壑藏匿身形,最終停在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涵山城唯一一個能夠通往琳琅天城的地下暗道入口。
南初知道這個地方并不奇怪,且不說他的出現本就離奇,這個時間到這裡來的目的也同樣值得深究。曠星攀着牆體藏進了建築物的拐角處,順着南初的視線,最終眯着眼睛看到了失蹤已久的人類皇女,君弦。
“殿下,落月同盟赢不了,”南初将聲音壓得很低,“玄逐歸離開之後的掌權者是聯盟長老的血親,即使現在還維持着表面的對立關系,那之後呢?”
“南初,”君弦看着他,“你背叛過尤金也背叛過我,沒有人會再信任你。”
“我隻是希望……”南初低着頭,“無論最終是誰獲勝,我隻是希望法爾伽魯姆依舊是您的家。”
曠星捏緊了拳頭,咬着牙克制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他不知道君弦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更不知道南初是如何起死回生,還能夠在誰都找不到皇女的情況下與她取得聯系。或許這一切從最開始就是羅蘭公國的陰謀,他們綁架了君弦,還——
“我不想再見你。”君弦說。
南初頓了很久,最終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後退了半步:“那之後您就不必再來這裡了,琳琅天城更安全,您可以待在内核庭院内,等一切塵埃落定。”
君弦轉身的腳步稍稍一頓,随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地下暗道。曠星呼吸一滞,正準備追上去時卻發現眼前的黑暗中多了一對血紅色的光,眨眼間便将他從牆面摔落在地。不過一個起身的間隙,原本還在入口的南初眨眼間沒了蹤迹,而那雙眼睛的主人站在涵山城昏暗的街燈下,在視線相交的瞬間揚起了嘴角。
曠星從未想過會在如此情景之下與他再次見面。
“虞影溯,”曠星咬牙切齒,“又他媽是你——”
“好久不見,小貓咪,沒想到今天還有額外的收獲。”
曠星那雙屬于猞猁的尖耳猛地向後夾,四肢着地,後背高高弓起。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獠牙,卻竭盡全力扼制自己在暴走邊緣的情緒,低吼着問虞影溯:“你還有臉回來?”
“昨天剛到琳琅天城,今天就和你見上了面,這算緣分吧,”虞影溯甚至向他邁了一步,“我原本還想第一步應該做點什麼,沒想到提示這麼快就來了。”
“你想做什麼!”
“隻是告知一下落月同盟,他們的掌權者之一是蒼天翼龍混血,”虞影溯笑了笑,“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新消息,相信他們也不會介意。”
曠星沉聲道:“她為落月同盟做了多少事情人人心知肚明。”
“你們心知肚明,那平民百姓呢,涵山城裡的難民呢?”虞影溯說,“曠星,看在從前的情分上提醒你一句,趁早做好準備。”
“少他媽廢話!”
貓科獸人族擁有極強的彈跳力,而曠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可虞影溯從第一次與對方見面時就摸清了他的底細,從前法術被封印時就已經能壓他一頭,更何況現在?
曠星在突襲的瞬間就察覺到了腳下的異常,地面變得泥濘不堪,空氣中仿佛加了層膠水一般粘滞。身體的動作被放慢了無數倍,肌肉酸脹到極點也隻能姑且挪動自己的四肢。視線範圍内的一切都被灰黑色的煙霧覆蓋,而始作俑者站在不遠處的街燈下,仿佛看戲一般看着他。
“你打不過我,”虞影溯說,“如果我不想被發現,你都不會知道我來過。”
眼前的曠星比起從前成熟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他甚至能夠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緒,即使依舊莽撞得毫無分寸。他撤了術法,空氣中的粘滞法術逐漸消退,等曠星重新奪回身體感知的刹那一閃身到了百米開外。
追逐一觸即發。
曠星的奔跑速度快如閃電,極佳的嗅覺與高超的轉向能力讓他死死咬着虞影溯的腳步,甚至有逐漸逼近的迹象。可虞影溯早在先前就摸清了涵山城内的路,腦内錯綜複雜的地圖織出了一張網,讓曠星的速度快到來不及看清周圍的景色,卻能夠緊緊跟在他身後,甚至借着房屋和暗巷的死角抄了兩次近路。
無論是他假扮而成的君弦還是羽谿的南初都不過是幌子,與沈初墨有關的一切也隻是借口,陷阱最終在曠星急停在邊境線以北時驟然将他吞沒。琳琅天城的邊境守衛軍将刀刃指向了越界的闖入者,而虞影溯卻消失在了夜色中,仿佛從頭到尾都不曾出現過。
“獸人族,曠星,”十長老納比拉爾低笑,“落月同盟的要員擅闖琳琅天城,我把這看作宣戰的信号,不過分吧?”
曠星的呼吸急促至極,他身後十米便是涵山城的地界,但這段距離仿佛隔了一道天塹,難以逾越。西涼川的邊境守衛們以最快的速度全副武裝集結在他身後,在場的每一雙眼睛都是證據。
“涵山城的居民該有多傷心,停戰協議生效不過數月,提心吊膽苟活至今,結果掌權者之一是與羅蘭公國長老殿沾親帶故的蒼天翼龍混血,本應是後盾的獸人族重新發起戰争,”納比拉爾的刀尖直指曠星,“我都為他們感到心寒。”
曠星的雙眼被怒火染得赤紅一片:“你們算計我。”
“沒有誰算計你,要怪就怪自己是個蠢貨,小貓,”納比拉爾冷笑,“邊境守衛軍聽令!”
鐵甲的聲響震耳欲聾,刀與盾敲擊不止。
“攻城!”
沖鋒的号角驚擾了無數人的安眠,血泊将邊境線的痕迹從土地中清洗得一幹二淨,染紅了界碑,又掩蓋了碎石的殘骸。修斯收到開戰的消息時還處于睡夢之中,噩耗讓他一瞬間被冷汗浸透了脊背,一個激靈翻身而起。
“讓摩裡恩集結獸人族,立刻把曠星給我帶回來,通知所有副将準備迎敵,不能讓琳琅天城的軍隊突破外城城郊哪怕一步,誰敢違令我砍了誰的腦袋,”修斯一邊穿衣服一邊說,“給我紙筆,準備重铠和武器,集結今日輪休的所有人将涵山城内平民向南方轉移。通知月眠城,這場仗不會那麼快就結束,獸人族先不上前線,我有預感吸血鬼會加入戰争。”
侍衛屏住了呼吸,他們自然見識過血族的恐怖。
“開啟武器庫,把鍍銀的武器發給後方守衛隊和獸人族,”修斯說,“天亮之前。”
“是!”
修斯第一時間寫好了送往月眠城的書信,又在猶豫片刻之後另起一張,送去了涵山城西北面的玉程山。琳琅天城裡的暗樁昨日告知了虞影溯的出現,修斯即使始終拿不準對方究竟是敵是友,卻也明白無論如何這一仗都不會輕松。
“報——”屋外傳來侍衛的高呼,“月眠城加急來信!”
修斯皺起了眉,這未免太過巧合。
“進來。”
來者是月眠城一直用于聯系涵山城的信使。
“霍姆蘭德主将,消息機密。”
修斯看了他一眼,示意侍衛關上門遠離房間。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