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克·索薩先生代替沈軍師成為落月同盟之主,玄家家主玄逐歸将大權盡數轉交索薩先生與赫卡洛斯,”信使壓低聲音,“另外月眠城内有傳言,說玄家家主已經入魔,這才始終都不曾露面。”
“什麼?”修斯眉間鎖得更緊,“哪裡傳出去的消息?”
“消息的源頭并不在月眠城,但由于刻意散播,現在大街小巷都能聽聞這樣的傳言。索薩先生已經抓獲了第一批散播謠言的暗樁,但……”侍衛頓了頓,“現在月眠城的居民要求家主現身。”
蘭克·索薩掌權對于他們這些高位而言并非意料之外,但這樣的舉措卻發生在流言四起之時,不免惹人猜忌。玄逐歸入魔之事在玄家内部根本不是什麼秘密,他們與魔族的關系緊密,但人類王國中的平民卻并非如此。那些強大的怪物在他們眼中依舊與死亡和恐懼旗鼓相當,因為未知,也因為自己的渺小。
“主将,摩裡恩副将求見!”屋外侍衛說。
“讓他進來,月眠城的事之後再議,”修斯留下了信使,“駐地距離交戰處不遠,關好門窗,小心偷襲。”
摩裡恩早已經察覺到了邊境的異常,珈藍羅恩狼群在夜晚高聲嚎叫,被血腥氣熏得戰意四起。但他知道獸人族不能立刻參戰,他們要對付的不僅僅是琳琅天城裡的人類,還有藏匿于黑夜的怪物。
“前線情況并不好,但曠星脫身了,現在就在外面,要讓他進嗎?”摩裡恩問,“我沒細問,但他說是被人算計了才會誤闖邊境線。”
“讓他滾進來,我不在乎他被誰算計,是對面想發起戰争沒錯,但點燃引線的就是他,”修斯沉聲道,“如果涵山城有任何平民因此喪命,這筆賬我算在他頭上。”
他身上的重铠已然穿戴完畢,摩裡恩在曠星進來的間隙問他是否又要親自迎敵,得到了一個象征着“廢話”的眼神。他和霍姆蘭德家親兵、以及培養出的精銳部隊從駐守涵山城至今從未缺席任何一場戰役,摩裡恩并不能完全明白人類對于階級的執着,但卻始終都知道眼前這個人有着極強的責任心。
曠星一言不發地出現後不等修斯言語就低着頭單膝跪地,後者很少見到對方這樣行人類之間才會有的禮,如今顯然是事出有因。
“你最好給我個說法。”修斯語氣不善。
“我在涵山城地下暗道的入口見到了南初和君弦,之後被虞影溯引誘跨過邊境線,是我沖動外加大意,”曠星低聲道,“他能用法術了,所以我不确定我看見的君弦和南初是真的還是幻象,又或者是其他血族假扮而成……但那百分之百是個陷阱。”
修斯審視着他,半晌後說:“起來說。”
“落月同盟必須完全掌控西南氣根,”曠星說,“那裡是糧草重地,也有……太多他留下的痕迹,一旦失守補給線斷裂,一切都會完蛋。”
修斯并非不知道西南氣根的重要之處,而連他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蘭克·索薩必定不會視若無睹。可西南氣根從上一次被血族入侵至今都并未出現過半點閃失,玄家玄青栎掌控着糧草的命脈,負責糧草運輸的希瑞爾也始終不曾受到任何阻攔。
虞影溯究竟想做什麼,如果他屬于血族暗黨和羅蘭公國,那為何始終都不曾對西南氣根下手;可如果他意在幫助落月同盟,那這次的戰争……又有什麼意義?
“還有一個消息,我需要雷恩的地下情報網傳去月眠城,”曠星直面修斯的目光,“和軍師有關。”
夜晚的交戰情況比修斯預想中的樂觀不少,血族暗黨并未出現在邊境,城内也沒有他們行動過的痕迹。但第二日正午剛過不到一小時,一封帶着血的戰書卻被送來了主營,上面是血族暗黨的宣戰文書。
這是修斯第一次看見虞影溯的字,血族語通用語的文字分段陳列,若非被不知誰的血迹污染了紙張,幾乎能被放進大圖書館的書法展廳。
獸人族的反應極快,他們第一時間藏匿在了入口,但直至入夜之時才等到了第一批偷襲營地的血族。珈藍羅恩狼群撕咬着吸血鬼的皮肉,鍍銀的刀劍從後砍斷了脖頸。摩裡恩的哨聲徹夜不歇,但狼群的數量終究有限。血族對生靈從不手軟,更何況靈智未開的野獸。
半人馬族的四蹄踐踏着僵硬的屍體,尤娜劃開夜霧刺穿了吸血鬼的咽喉,蒙面的艾菲爾特與她交換了眼神,一前一後鎖住他的退路,眨眼間剜出了冰冷的心髒。兩兄妹手中的利器在吸血鬼倒下的瞬間朝着同一方向擲去,鍍銀層擊穿了偷襲者的防護罩,艾菲爾特緊緊接着便拉開了手中的弓,銀箭刺穿第二層法術層的瞬間,在視線死角藏匿已久的艾肯悄然而至。
“隻有你們吸血鬼會偷襲?”艾肯勒着對方的咽喉劃開了他頸間的血管,“老子也會!”
“記得看着他死,不然塔爾會罵你不補刀!”艾菲爾特收了弓,“這裡解決完了,今天來的都是些什麼垃圾東西?”
“也不是所有吸血鬼都和羽畫姐一樣啊,”尤娜低聲道,“不然我們三個都死一萬次了。”
被艾肯禁锢的吸血鬼在聽到羽畫的名字後猛地開始掙紮,一邊低吼:“羽畫——羽畫!她是個叛徒,叛徒!”
“是嗎,那對我而言還真是個好消息,”尤娜拔出嵌在地上的刀,對準了他的心髒,“再見。”
羽畫告訴他們抹殺吸血鬼時一定要看着他們灰飛煙滅,但他們這次遇到的吸血鬼與先前全然不同,沒有灰飛煙滅,隻是屍體會在死亡的瞬間變得如岩石一般僵硬。他們一開始花了很久才确認對方已經死亡,而這不僅讓他們感到驚訝,就連同行的其他血族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艾肯,你還記得嗎,虞哥和我們說過,”艾菲爾特站在三個血族的屍體前,“吸血鬼沒有靈魂,也沒有死亡,因為他們隻會灰飛煙滅。”
他們很久不曾提起虞影溯,這個名字似乎成為了獸人族的禁忌,不能被任何人說起。
“記得,那現在是什麼意思?”艾肯一腳踢向其中一具屍體,脖頸斷裂,頭飛出去好遠,“他們這個種族重新擁有靈魂了?”
艾菲爾特也不知道,但眼前的吸血鬼們和那些在莫蒂蘭恰平原上灰飛煙滅的吸血鬼似乎沒有多大的差别,依舊瘋狂、依舊嗜殺成性。
“他們有沒有靈魂又有什麼區别?吸血鬼就是吸血鬼。不管暗黨究竟想做什麼,光是虞影溯就早已經掌握着我們的生殺大權,隻要他參戰,我們就必死無疑,”艾肯又說,“我知道你還記得在烏蒙的那段時間,但他們離開都多久了,我們來到法爾伽魯姆都多久了?早就過去了,忘了吧,對誰都好。”
艾菲爾特歎了口氣,半晌後低聲道:“把你踢開的頭撿回來,走了,屍體得帶回去。”
獸人族所恐懼的事情并未發生,交戰開始後的第三天,江蘭煙帶着玉程山援軍悄然埋伏在涵山城西北的山林中,借機殲滅了羅蘭公國的一支重軍。
可雨雲并未在6月初準時到訪,風卻從北部吹來了流言,掀起了西涼川沉寂已久的暗潮。玄家軍師沈初墨的血脈被不知何處來的人張貼在大街小巷,連帶着她與六長老蒼珩的血脈關系一并公之于衆。
黎明時分的玄家大宅一片慌亂,下人們懼怕混血種的強大與掌權者的無情,也同樣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被滅口的冤魂。可玄家的議事廳内卻死寂一片,古代惡魔與人類混血共處一室,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
“消息怎麼洩露的?”蘭克沉着臉,鑽進了手中的信紙,“既然曠星的信隻經手過修斯和地下情報網,雷恩,你的暗網出了什麼問題?”
雷恩·霍姆蘭德眉間緊縮,卻隻字不言。
“蘭克,這是好事,”沈初墨低聲道,“順水推舟,落月同盟内部的信任會集中到你身上。”
“不,女士,這不一樣,”赫卡洛斯說,“如果我們有意為之,那這樣的洩密的确會成為助力。但這件事發生的時機既然并非由我們控制,那就意味着流通的渠道裡混進了髒東西……還身居要位。”
“雷恩,日落之前我要洩密者出現在我眼前,”蘭克沉聲道,“無論生死。”
雷恩頓了頓,低聲應到:“是。”
他退出了議事廳,依照蘭克所言揮推了左右侍衛,又關緊了沉重的木門。他擡眼望見天邊染上了白金的雲彩,那是不屬于雨季的明媚。
蘭克等到屋外腳步聲散去才重新開口,他讓赫卡洛斯聯系玄逐歸,并沒有避着沈初墨的意思。霧鏡之後的無間塔主聽聞事情緣由後并未表示什麼,他依舊尊重沈初墨的所有決定,縱容至極。
“據曠星所言,他見到了虞影溯,”蘭克說,“我無法通過灰線聯系他,燕拾說他關閉了一切通道,連塔爾都很少能得到他的回複。”
“暗黨不安全,正常,”玄逐歸并不意外,“依照曠星描述的事情始末,我覺得虞影溯的目的不是單純為了暴露初墨的身份,畢竟這對于大多數人而言并非什麼值得關注的事情……更何況塔爾一旦回到山脈以南,和森林裡的蒼珩取得聯系,初墨和他的血緣關系甚至可以成為助力。”
“虞影溯知道我們的傳信方式,”沈初墨低聲道,“他知道曠星得到消息後會通過什麼渠道傳回來……他要拔地下情報網的釘子?”
蘭克一頓,問赫卡洛斯:“這次消息洩漏的源頭在哪裡?”
“月眠城北駐地。”赫卡洛斯說。
“曠星說在地下暗道的入口看見了南初,但南初死在北樓……假設這個南初是幻象,那又為什麼是他?”蘭克低聲念着,在片刻的遲疑之後擡頭望向赫卡洛斯,“十二長老?”
他們最初懷疑的十二長老便是南初,即使這個疑慮在南初身首分離後再無後續,可依舊存在。虞影溯利用曠星究竟意欲何為,如果僅僅是為了挑起涵山城之戰,那何須大費周章地再演一出戲?
沈初墨清了清嗓子:“他傳遞消息的途徑有限,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費,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查情報網和十二長老的聯系,從前至今所有;查月眠城北從去年年初至今的所有動向,包括人員調動和職位變更;查南初留下的所有謎團和可能性……查能想到的一切。如果紮進落月同盟的釘子已經長進了肉裡,就忍痛拔出來,如果腐爛了皮肉,就趁早挖幹淨。”
她面色很差,持續不斷的疼痛讓睡眠成為了奢求,卻也讓意識清醒異常。玄逐歸看着她沒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她臉頰邊閃着光的龍鱗,仿佛無間塔的王座也不再那麼冰冷得難以忍受。
“塔爾預計一周抵達深淵海岸,盡力查,但别聲張。虞影溯不會隻給一個模棱兩可的謎題,我有預感,之後還會有新的線索。”玄逐歸頓了頓,總覺得遺漏了什麼東西,在片刻的思索後猛然擡起頭。
“君弦……為什麼他會讓曠星看到君弦?”
涵山城開戰當夜,虞影溯在暗黨宴會廳的門口看見了等待已久的羽谿。他的兄長指了指角落裡一座向下延伸的旋轉樓梯,示意他跟上來。
“你怎麼知道她在我們這裡?”羽谿笑了,“這個消息應該沒人告訴你。”
虞影溯緊随其後,随口敷衍:“這不難猜。”
這座城堡的地下别有洞天,前三層都是閑置雜物的地方,第四層空着,而第五層卻是一個人的牢籠。虞影溯停在了旋轉階梯的盡頭,随着燈光看見了坐在角落沙發裡的君弦。她長大了不少,陰沉着臉将自己蜷縮成一團,冷眼盯着兩位不請自來的異族。
“那天聽你說目的不在回歸北大陸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步棋下對了,比起一個不知真假的私生女,正統的皇室血脈應該更适合作為籌碼,”羽谿低聲笑道,“以及……據我所知,南初也的确是長老殿的人,背叛尤金·霍姆蘭德是因為這枚棋子生了反心,得借力除掉。”
“他就是十二長老?”
“是,也不是,”羽谿說,“十二長老這個身份,可不止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