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須鲸最終停留在了距離岸邊百餘米的深水區，它們從不靠近山脈以南的大陸，這一次也并不打算為了塔爾破例。可火翼終究還是過于顯眼，巨獅的出現也不免引人注目，死靈最終還是選擇了化為人形，用法術托起了同行者們，踏進了闊别已久的特拉古歐森林。

他讓秦侑戎和陸離也以索納斯稱呼他，這世界上知道古代惡魔真名的人很少，這對他們而言有時會是緻命的弱點，但對于将死的雄獅而言不足為懼。

“我先走一步，”秦侑戎抵達之後便提出了離别，“去找修斯·霍姆蘭德。”

“涵山城會用情報網送他回月眠城，但懷疑渠道有問題，注意灰線消息，保持聯系，”塔爾頓了頓，又說，“虞影溯對他們而言都是敵人，他應該會在涵山城留下自己的眼線，幫我留意一下，但别暴露自己。”

“好，”秦侑戎點頭，“但截肢傷很危險，不盡快找到他會死。”

塔爾點了頭，又在他剛轉身的時候出聲截住他，說：“路過檀楓鎮的幫我留意一個酒館，十四東街76号，老闆叫潘逸，我給過他一顆帶豁口的獠牙。”

“找人？”

塔爾搖頭：“那家店地下是聯盟暗鸮的安全屋，應該有直接聯系天星觀月樓的渠道。”

“我會聯系江十，”秦侑戎應道，“灰線聯系。”

“森林裡有封靈結界，但不對混血種起效，注意安全。”

“知道。”

他一轉眼便沒了蹤迹，魔族的行動速度本就超常，更何況他本就擅長此道。

寶石礦場中的狀況難以預測，少一人也意味着場面更好控制，更何況還有一個至今不曾出現的昆德爾蘭。因此在陸離提出要獨自探查周圍森林裡情況後塔爾并未阻止，隻是讓他不要離開周圍太遠，因為南方有更多聯盟的守衛。

好在黑狼的藏匿能力絕佳，被發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塔爾回過身，對着遠處的鲸群揮手道别，看着它們逐漸沉入水下，最終消失在遠處。深淵海邊蕭條異常，夏季本該是聯盟和礦場居民們進行交易的最佳季節，但直到塔爾抵達礦場入口，都沒有再看見任何一個人的身影。

礦場居民鮮少離開地底，但聯盟有一部分的資金來源必須在這個季節通過礦脈獲取。這些礦産大部分都會流向石殿，通過檀楓鎮換取人類王國的貨币，從而獲得購入更多物品的可能。

或許是因為如今的長老殿不再需要通過轉手交易獲得金錢，這裡也因此被冷落至今，也許不久之後就會被遺棄。

“我聽說過這個地方，”死靈突然道，“這個礦場……以前叫萊恩地脈。”

塔爾一愣：“幽閉的名字？”

“他們從千年前開始就是海中兩大古代惡魔最忠誠的信徒，如果遵守諾言，應該至今還保留着祭祀的傳統，”死靈說，“他們有專門的神使，據說能和萊恩說話。”

“神使是人類？”

“不是，以前是盧诃薩克矮人。他們擁有很強的法術感知，但本身擁有法力的可能性比人類更低，趨近于零，”死靈看着塔爾疑惑的表情，又失笑着補充道，“他們本來就數量稀少，現在可能都滅絕了，你沒聽說過很正常。”

塔爾本想說自己以前在書上看到過，但開口的瞬間，一陣裹挾着濃郁氣息的風從背後驟然襲來。他第一時間向左側回過頭，但身後的人頃刻間消失，右肩上卻搭上了一隻冰冷異常的手。

死靈掌中的灰色煙霧凝成大劍抛向半空，塔爾在俯身閃躲的同時接過武器仰頭去看，卻發現出現的人長得和遠在月眠城的羅菲爾那僅存的那半邊臉有九分相似，隻是少了那種惑人的妖媚感。盯着自己的那雙眼睛灰得仿佛去世已久的亡者，看上去沒有半點焦距，像是瞎了一般。

“昆德爾蘭？”

塔爾緩緩起身，死靈也同一時間收回了劍。前來接應的魔族姗姗來遲，但他看上去和羅菲爾那差太多了，如果不是那張臉，沒人能認出他。

“抱歉吓到你了，”昆德爾蘭望向塔爾所在的方向，“小盟主。”

塔爾皺了皺眉：“你看不見？”

“看得見，但我一般不用眼睛看，因為法術更有作用。”

如果不是親耳聽聞，塔爾實在無法想象眼前的魔族曾經是第七夢境的主人。與陳安這樣老奸巨猾的角色全然不同，昆德爾蘭看上去是個壓迫感十足的上位者，他話語中過分的直白卻會讓所有聆聽者不免多想，忍不住去探究背後的意義。

“萊恩地脈的穩定點在神使的祭壇上，如果他們不讓你靠近，我來解決，”昆德爾蘭不等塔爾回答便主動走進了地脈入口，示意他跟上，“不過你長得和盟主很像，身上還有幽閉和沉眠的氣味，神使既然能認出我，也不會輕易拒絕你。”

塔爾與死靈交換了眼神，又問：“神使還是盧诃薩克矮人？”

“是混血種，世界上已經沒有純血的盧诃薩克矮人了，他們願意讓萊恩地脈成為穩定點是因為聯盟，但從去年開始，地脈的食物稀缺、資源匮乏。他們原本已經準備讨伐長老殿，但剛一出礦脈就放棄了，集體龜縮在地脈之中不肯出來，”昆德爾蘭說，“神使告訴我，森林裡有古代惡魔活動的氣息，法術殘留濃烈，不久之前曾在地脈附近活動過。”

是混沌。

“你應該早就知道敵人是誰了，”昆德爾蘭回過頭，視線在索納斯身上停留良久，又移開，“長老殿留在森林的長老有四位，三長老塔尼亞、六長老蒼珩、九長老樓庭笙和十一長老拉迪恩娜。蒼珩早在兩年前就救了你一命，可以信；樓庭笙曾經是我們的人，但時隔二十年，叛變的可能性過半，謹慎行事。但無論如何十天之内我都會幫你奪回森林的控制權，十天後我必須去無令城找小淵，他一個人不安全。”

塔爾挑了挑眉，沒出聲。走在前面的昆德爾蘭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回應，終于在一個岔路口回過頭，問：“你在聽嗎？”

“聽說你、羅菲爾那和卡佩爾修是三胞胎，但我猜你是老大吧？”死靈率先開口，“那個詞怎麼說來着，‘長兄如父’？”

昆德爾蘭皺眉，直覺告訴他死靈沒安好心：“你什麼意思？”

“你覺得我是什麼意思？”死靈反問。

“我沒時間和你打啞謎。”

死靈嗤笑：“多年不見，前首座大人還是和百年前一樣惹人厭煩，遇到一個比你年紀小的活人就好為人父。估計是看你忠誠異常還能打會騙人，不然我可想不到别的理由能讓蕾妮西亞容忍你待在清道夫那麼多年。”

“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是啊，和我有什麼關系呢？”死靈眯起眼睛，“可你得記得尊重前輩，年幼的魔族。”

昆德爾蘭眯起眼睛，對于死靈而言他的确年幼，但存活數百年的魔族最厭惡聽見的就是“年幼”二字。

“死靈，我看在小盟主的面子上忍耐你的臭味，”昆德爾蘭冷聲道，“再多廢話一句，我殺了你。”

他并未如願以償看到對方有所收斂，眼前的古代惡魔揚起了嘴角，示威一般擡了擡下巴。

“昆德爾蘭，”跟在最後的塔爾停下腳步，沉聲道，“你要殺誰？”

昆德爾蘭本就不接受死靈與他們同行，古代惡魔皆為極惡，死靈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此完全無法理解塔爾為什麼會質問他。死靈抱着手臂靠在牆邊，剛才滿眼的挑釁轉眼消失得一幹二淨，把自己變成一個安靜無害的侍從，周身殺氣都銷聲匿迹。

“我知道你效忠我父母，但别對我的人出手，也别替我做決定，”塔爾看着他，“如果做不到，現在就回無令城找你的百裡淵，這裡可以不需要你。”

昆德爾蘭皺起了眉：“清道夫已經解散了，你父親二十年前就已經去世，我不再效忠于他們。我站在這裡效忠的就是你，不會是别人。”

“他怎麼相信你？”死靈問。

“我從不對任何人說謊，”昆德爾蘭連個眼神都不曾施舍，隻是看着塔爾的眼睛沉聲道，“你不信任我很正常，但我不建議你現在就用法術來驗明真假。森林裡的封靈結界從去年開始增強了效果，隻有混血種和古代惡魔擁有豁免權，所以殘留的法術痕迹很快就會被發現，即使在這裡。”

塔爾知道封靈結界對混血種之外皆平等，古代惡魔所獲得的其實并非豁免權，而是因為森林的封靈結界面積太大，即使是最高的強度也不足以完全壓制他們的能力。

“調節結界的穩定點在石殿？”

“是，”昆德爾蘭說，“離開這裡後直接去石殿，先破壞中樞控制。”

“我說了，不要替我做決定，”塔爾看着他，“你也這麼和我父母說話？”

昆德爾蘭頓了頓，他沒能從塔爾的眼睛裡看到他想要的，最終隻能退了半步，微微低頭，重新說：“東部的兩個穩定點距離太遠，沒有道标可以确認具體方位，我隻能根據記憶裡的大概方位找，所以與其浪費時間，不如抓緊攻占森林。”

“你這不是會說話嗎？”死靈走進拍了拍他的肩，“别把他當小孩，他可不比他爹媽能耐小，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裡。”

昆德爾蘭拍開他的手，低吼：“别碰我。”

萊恩地脈的地形并不複雜，每個岔路口都有标識，隻不過都是聯盟内部的暗語，外人看不懂内容。塔爾跟着道标走向了左側的路，昆德爾蘭見狀連忙跟上，卻不再像之前那樣走在最前面，而是跟在他半步後的身側。

“離開這裡後先去酒館，找蒼珩彙合後先去空中滞橋，”塔爾說，“不去東部，最後去石殿。”

“可……”

“你想早點回無令城見百裡淵，我也想早點見到他，”塔爾說，“這麼打最快。”

昆德爾蘭知道他有個愛人，也同樣知道那人如今身處琳琅天城，身居暗黨高位。

“你還愛他？”他覺得難以置信，“他那麼多次要殺你，甚至險些成功。”

死靈滿臉高深莫測，挑着眉笑道：“愛得越深恨得越深，你怎麼知道他見面是為了讓對面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昆德爾蘭想了半天，才問：“這不都是死？”

“那可不一樣，”死靈抱着手臂，“下地獄是下地獄，至于天堂……床上才是男人的天堂嘛。”

“索納斯，”塔爾瞥了他一眼，“閉嘴。”

死靈舉起雙手投降，但面上毫無悔改之意。

他們通過了一個彎道，走道百米開外的地方便出現了微光，幾個人影出現在視線内。昆德爾蘭沒想到他們還能這麼拌嘴，隻能慶幸這條路沒那麼長，連忙轉移話題：“前面到了，中間那個就是神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