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鳳鳴閣調養了兩日後,元仲辛可以下床走動了,趙簡便用米禽牧北留下的兩輛馬車一輛送七齋回興慶府,一輛給自己搬了家。正巧這日米禽牧北被召進朝中議事,沒有他在一旁插手,趙簡也圖個清淨。參軍府位于興慶府的城東,跟米禽牧北的将軍府隔了兩條街,并不臨近,這也是讓趙簡滿意的地方。更讓她松口氣的是,這座宅子看上去比将軍府正常多了,坐北朝南方方正正,标準的宋式院落,沒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曲徑岔道,奇門怪陣。回廊的設計和室内的布置,甚至讓她想起自己在邠州的家。
無論是選址還是設計,米禽牧北似乎都極力想讓趙簡感到自在,但這樣的姿态,在那一百來個府兵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就顯得很蒼白了。趙簡的車剛到門口,紫如就帶領着男女各五十名兵士出來迎接,這還不算府裡一群丫鬟仆役。邠州趙王府裡最多也就有十幾個下人,也根本沒有府兵,現在一下被這麼一大群人圍着,别說趙簡,連趙王爺都沒見過這麼大陣仗。
趙簡看着昂首挺胸站在那裡的一大片守兵,有種住進了牢城營的錯覺。她沒好氣地問紫如:“這麼多兵,是來看守我們父女倆的嗎?”
“參軍大人别誤會!”紫如笑盈盈地回道:“興慶府的官員府邸皆是重兵把守,這是标準配置。我們都隻聽大人的差遣。”
參軍大人……
這個似乎不該屬于她這樣一個女子的稱謂,明知道背後的别有用心卻讓她無法拒絕。趙簡聽到這個詞的一瞬間不禁感到美滋滋的,極其受用,不知不覺中也放松了一些。
“你們夏還真是尚武……可我在米禽牧北的府裡也沒見這麼密集的守衛啊。”
“将軍府……比較特殊……”紫如調皮地轉了轉眼珠子,“基本上沒人敢擅闖。”
趙簡想起來自己上次在将軍府的亂石陣裡折騰了半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竟突然生出些羨慕。
***
趙簡安頓好父親,便四處巡視。她獨自來到正廳,北牆上一幅巨大的地圖吸引了她的目光。
大宋和周邊國家的地圖,她研究過無數遍,重要的地理位置都爛熟于胸。但這幅地圖,卻是她從沒見過的模樣。
這幅地圖的中心,是夏。夏不但在中心,面積的比例也比她以往見過的要大,地标細節也豐富了許多。她以前關注的都隻是夏的都城興慶府和東面跟大宋接壤的城鎮要塞,卻從來沒注意過賀蘭山以西大片橫卧的疆域,西接回鹘,南面吐蕃,北邊則是對宋夏都虎視眈眈的大遼。那是李德明和李元昊這幾十年來開疆擴土的成果。這一大片荒漠戈壁大部分地方寸草不生,但卻有許多鍊接西域的重要關塞。趙簡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州府的名字,從賀蘭山西南面的西涼府沿着祁連山北面一直延伸到西邊盡頭的玉門關,這就是傳說中的河西走廊——絲綢之路最重要的一部分。而現在,這整條走廊都屬于夏,沿途标滿了夏軍左右廂統領的各個監軍司的駐紮之地。
趙簡津津有味地看着這些州府關塞,不禁把自己帶入夏人的視角,研究起邊境上的攻守之勢,琢磨着這些駐軍之地的地理和軍事特征,還時不時自言自語。夏這樣一個年輕的國度,既要在宋遼兩個大國的夾縫中求發展,又要面對吐蕃回鹘這些小國的騷擾。應對這樣複雜的邊境局勢,實屬不易。
真是有意思,她以前也見過夏的完整地圖,卻從來沒思考過這些東西。原來站在不同國家的立場上,看到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我們的參軍大人很勤勉啊,剛搬進新家就開始做功課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米禽牧北閑庭信步地從正廳的隔間裡走了出來。
趙簡一個激靈:“你從哪裡冒出來的?”她轉頭看了看隔間,确信自己剛才探查過,裡面沒人。
米禽牧北沒有回答,而是問道:“這新家,參軍大人還滿意嗎?”
“一個住處而已,我沒那麼多講究。”趙簡不冷不熱地回答,又眼神犀利地看向他,“隻不過我怕這宅子會鬧鬼。”
米禽牧北得意地呵呵一笑:“你難道不知道我府裡布滿了密道,四通八達?”
趙簡睜大了眼,“你老鼠變的?打洞打到這裡來了?”
“這座宅子本來就是我的産業。”米禽牧北沒有計較她的諷刺,“不過你放心,跟将軍府連通的密道隻有這一條,而且兩面都可以鎖上。以後我要想來,會在另一面拉響連在你書房的鈴铛,這樣你就能給我開門。”他看出來趙簡在擔心什麼,又補充了一句:“現在你是這參軍府的主人,我絕不會擅闖你的私宅。當然了,我的府邸,随時歡迎你的造訪。”
趙簡将信将疑地白了他一眼,又好氣又好笑,“我真想把秘閣的獨孤在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獨孤在?”米禽牧北歪着頭思索片刻,“就是喜歡挖密道整人,把禁軍的馬山吓得尿褲子的那個人?我還真想跟他切磋切磋……”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趙簡再次感到挫敗。米禽牧北對秘閣的了解遠超出她的想象。
米禽牧北聳聳肩,卻收起笑容,換了個話題:“有件事,我還真不知道。”
趙簡警覺地看向他。
“在祈川寨你們去找沒藏寶曆借兵,究竟是誰的主意?”米禽牧北認真地問道。
“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趙簡心裡直犯嘀咕。他難道還想着報複元仲辛?
“我隻是想知道,是元伯鳍讓你們去找的沒藏寶曆,還是……”
“元大哥?”米禽牧北居然還有臉提這個名字,趙簡一聽就心裡來氣,“他被你騙得這麼慘,你還好意思懷疑他?”
“真的不是他?”米禽牧北望着趙簡,眼神有些凝滞,“那是……元仲辛?”
“是元仲辛又怎麼樣?這你都要記仇嗎?”趙簡忿忿地說道。
米禽牧北沒有回答,卻低下頭,似乎在自言自語:“果然不是他……”
有那麼一瞬間,趙簡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一種難以名狀的強忍着的情緒,讓她有些詫異。但很快,他就恢複了常态,語氣甚至變得更溫和。
“元仲辛的傷恢複得怎麼樣了?”米禽牧北問道。
趙簡一愣,這人居然關心起元仲辛來,肯定沒安好心。“怎麼,你是想知道他還能不能活?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米禽牧北輕輕一笑,從衣袖裡掏出一個藥瓶,“我那兩腳使了七八成的功力,他一時半會兒應該死不了,但内傷肯定不輕。這瓶通天丸可以幫助他恢複。”
趙簡遲疑地看着他,卻并沒有伸手去接。
“怎麼,你懷疑這藥有毒?”米禽牧北幹脆拉過趙簡的手,把藥瓶放在她手心裡,“我要真想殺元仲辛,他早就沒命了,我還犯得着用這種伎倆?”
趙簡看着手中的藥瓶,疑惑地說道:“這可不像你的行事風格。”
“我什麼風格,你又那麼清楚了?”米禽牧北半眯着眼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