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車的栅欄做工粗糙,倒刺尖利非常,随處可見。隻需用手指輕輕一劃,便可出現一道或深或淺的口子。
細密的血珠一顆顆從傷口處冒出來,用手指輕輕擦去,留下一條淺淺的痕迹。
餘光瞥見手腕已經被木枷磨出了紅痕,褚昀不禁苦笑着搖頭。
先前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落得如此境地,如今自深淵底部向上看,也難免感慨。
是她太天真了。
懊惱之中,夕陽拂過了地平線,自顧自地落了山去。
正緩行着的車馬停了下來,四周的将士們留在原地待命。經過兩日兩夜的行軍,想必是到了一處據點,安營紮寨下來。
這同褚昀自然是毫不相幹,隻靠着栅欄閉目養神。既然是将她關進這檻車了,估計也不會輕易放她出來。
憑着聲響,她也能判斷得出紮寨的進度。西魏之軍軍紀嚴明,井然有序,正如先前的褚氏十營一般,勝了也是情理之中。
“少将軍好興緻,”熟悉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殿下亦然,”褚昀并未睜眼,開口回嘴道。不得不承認,這姜璇還真是“關照”她。
随即,一陣子鎖鍊聲細細碎碎地傳來,伴着幾聲焦急的催促。
“少将軍不若見見故人?”姜璇笑着打量檻車裡僵硬的人,一面示意将士們将人帶過來。
故人?褚昀猛地睜開眼,迎上姜璇戲谑的眼神,“你想做什麼?”
“此人聽聞你入甕,便鬧着要見你,”姜璇向一旁瞥了一眼,“這不,本宮把她帶來了。”
褚昀身側的栅欄忽然被一隻手抓住,力道讓整個檻車都抖了兩下。
“褚……褚昀!”
好家夥,這下衆人都知曉她姓甚名誰了。透過栅欄,褚昀更加确認了是何人——失訊已久的方屏。
方屏看起來比她還要狼狽,隔着薄薄一層夜色,隻見那墨發已然散亂,身上的麻衣也沾滿了塵土,鎖鍊扣住了手腕和腳踝,另一端被一位将士握在手中。
即便是先前互相看不順眼,現今一見,褚昀心裡還是微微停了一下。
“你姨母呢?”正當方屏要開口說什麼,褚昀突然發問打斷。
眼看着方屏抿唇搖頭,眸子顯而易見地暗了下去,褚昀心裡也有了數。要麼不知去向,要麼戰死疆場。
“能不能……救救她們……”方屏湊上前來,隔着栅欄用氣音小聲說道。
“她們?”褚昀擡頭望向方屏來時的方向,卻隻看到了夜色中四周嚴防死守的将士。
“我們的人……被抓了不少,”方屏有些焦急,雙手被栅欄上的倒刺劃破了許多口子也未曾松手,“求你不計前嫌,至少幫幫她們……”
褚昀莫名覺得有些可笑,她自己被嚴加看管,又怎麼救得了其她人?
她苦笑着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木枷,微微示意了一下外頭的方屏:“你說我?”
氣氛逐漸凝固了下來,方屏也看得明白這似乎并不可行,卻又忽然想起什麼,擡頭和褚昀四目相對:“你身份特殊,她們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延輝,求你,若不救,她們就真的死路一條啊……”
此話一出,褚昀也有些茫然。到這個時候了,方屏還記得她的字?
雖說這一回方屏是以互尊的口吻說出的一番話,但褚昀心頭着實一疼。
曾經,她十六歲時第二次随母出征,立功還朝,束發加冠才取了字。如今重聞,竟已是如此境地。
怪諷刺的。褚昀垂下眼簾,沒有言語。
以她如今的處境,根本就是任人宰割,隻不過或許還有些利用價值,才留她至今。她哪裡還有籌碼去救人?
以她自己?她本身便深陷泥淖,如此隻會引來更多的嘲諷和羞辱。
“延輝,求你……”再擡眼,方屏正被将士們拉走,仍堅持着回頭喚她。應該是希望可以喚回她的一點仁義之心吧。
“想什麼呢?”姜璇踱着步子靠近,月光灑向二人的面龐,鍍上一層清輝。“褚将軍不若再考慮一番本宮的提議?”
“……休想。”褚昀沒好氣地回答,一面調整了姿勢,側對一旁的姜璇。
無來由的奇異之感再次襲來,讓她心裡不由得煩躁。這姜璇究竟是什麼來頭,又怎會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推搡着她?
她們究竟有什麼淵源麼?又為何要盯上她呢?
姜璇端詳着月光下褚昀的側臉,這小将軍想必是有心事,白日裡淩厲的面龐如今看着柔和了許多。
也是親眼見了才知曉,話本上的劍眉星目究竟是何種樣貌。更别提這小将軍謀略過人、身世不凡,遇到這種人才,誰不是趨之若鹜?
想着,姜璇更是好奇不已,這傳聞中将星轉世之人,又有怎樣一番經曆和過往?她回過身去叮囑了一番看守的将士,見褚昀仍舊巍然不動,便踱着步子回了帳。
看守的将士怎麼都猜不明白太女殿下意味深長的眼神,隻老實按吩咐行事。褚昀沒忍住瞥了一眼長身玉立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姜璇……她咀嚼着這太女殿下的名諱,輕輕一聲歎又歸于平靜。
月明星稀,敢問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