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又打起來了,你可聽說了?”
“知道的,聽說起效了,正僵持着呢。”
雙眼一閉一睜,又不知多少個時辰一晃而過。監室外,獄卒們正圍坐在一起咬耳朵,聲音稀稀疏疏地傳入褚昀耳中,引得她忽然清醒過來。
又開戰了?那豈不正是沖着母親她們過去的?
以母親和師母的實力,或許北晉并沒有行至絕境。若是沒有暗中作祟之人……
不對!褚昀忽然正坐起來,她忘了一個人。
郭曉,先前晉軍的主帥。先前她問方屏關于此人的去向,方屏似乎也并不知情。
且不提這主帥同方氏始終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同褚氏一向不和,就沖着她此次戰略失誤,也足以在曆史的恥辱柱上待上好一陣子。
若是當真為國捐軀,褚昀也發自内心敬她幾分,若是另外一種情形……
前路不可估量。
郭曉作為方氏一族在武官隊伍中的重要一員,倚靠着方氏的權勢青雲直上,更是掌握了不少軍事機要。
若是有她暗中相助,加上魏軍如此銳不可當的士氣,恐怕母親她們的反擊會極為困難。
四指緩緩收緊攥成拳,真氣在經脈中流轉,繼而重新彙聚,感受着力量蔓延至全身。
褚昀勾起手腕,又張開手指抓住鍊子的一端,力道聚焦在指間,猛地爆發出來。
長鍊被釘在牆中的另一端狠狠一晃,又若無其事地恢複了寂靜。腕間曾被磨破的傷口慘遭牽連,冰涼的觸感與痛覺糾纏着,褚昀倒是無心顧及這些。
“不必掙紮了。”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混着幾分淡淡的笑意,與腳步聲一同停下。
話語如一盆冷水直澆下來,褚昀煩躁地閉上眼,強迫自己深呼吸。再擡眼,已是又一番寒意。
回過身去直視着那張保養得當的面龐,眸子又不受控制地顫了顫。
鍊子胡亂地晃動着,叮當聲不絕于耳。視線裡,姜璇褐色的眸中倒映着自己被怒意填滿的神色,眼見着卻隻有無能為力之感。
是啊。她又如何去反抗呢?
褚昀不由得抿了抿唇,移開了眼神去,不着痕迹地輕輕一歎。
見她如此老實,姜璇險些要收不住嘴角。先前那使節來時,二人異樣的反應肉眼可見,依常理來講,從武之人深谙疆場殘酷,更是顧念親情,想必褚昀也是如此想的。
放出了再次開戰的風聲,褚昀必然焦急。若是再加以推波助瀾,或許她當真會有示弱之時。
況且她還年輕氣盛,論建功立業的心思定然是數一數二的,淪落到此地磋磨更是會毀了這一塊璞玉。
“你們還要如何?” 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問句,一問出口褚昀就後悔了。
對方頗有些玩味的眼神看得褚昀渾身不自在,隻倔強地擡眼迎上,心裡卻真真是亂如麻。
似乎心裡總覺對這姜璇虧欠了什麼,像是缺了一個口需要去彌補,簡直是荒謬又可笑。姜璇棕褐色的眸子總能喚起她的又一番思緒,要真論起來,她可确是這人世間最離奇的瘋子。
褚昀竭盡全力不去想旁的,壓下這一股荒謬的異感,喉頭微動,心底回複她的卻是莫名的委屈。
“天下。”
二字如驚堂木般落下,幹脆又直白。
褚昀也真真切切瞥見了姜璇眼中閃過的野心。她不由苦笑,這姜璇眼看着比她年長不了幾歲,如今有實力有野心,未嘗不可成就大業。
那她自己呢?
分久必合,一統早已是大勢所趨。恐怕,她自己當真便要成為被犧牲的人。若是……若結局是好的,那是否也算值得?
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褚昀不再說話,隻茫然地偏過頭,獨自擔憂一番北晉的局面。
不等她多想,面前的場景忽地一晃。衣領被姜璇猛地一扯,二人的距離更近一步,雙方呼出的熱氣交融在一起,此番情景在監室裡顯得尤為突兀。
“你本應披堅執銳身先士卒,帶着你的軍隊近安萬民、遠平遼疆,” 姜璇一字一句地說道,眼裡燃起的情緒讓褚昀都愣了一瞬,“而不是在此白白磋磨半生無為而終!”
突如其來的一番說辭讓褚昀心中狠狠一顫,幾乎是應激地張口欲言,又不知從何說起。
眼神近距離交彙,俱是一番決意,卻互補融通。
“道不同,不相為謀。此理,殿下不會不知曉。” 良久,褚昀才張口出聲。
不甘麼?她當然不甘。怨麼?她怎會不怨?可是,難道為了一己私欲,便當真要抛棄母國不顧麼?
她承認,以如今的形勢,西魏實行大一統或許是天下萬民最優的選擇。西魏政通人和、民間百業俱興,正是國富民強的優良開端。
相比之下,北晉顯得尤為可笑,大廈傾頹,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論理想,她們殊途同歸。但總歸,仍是殊途。
“你不一樣,褚少将軍,” 姜璇搖搖頭,抓着褚昀的衣領讓她偏回頭來看着自己,再深深望進那雙自帶英氣的眸子,“給天下一個機會,給我,也給你自己。”
語畢,沉靜的氣氛瞬間包圍了二人。空氣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有些黯淡的光線灑在二人面龐上,像披着一層薄紗,二人隔紗相望。
姜璇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過褚昀顫動的眉睫,似是安撫,又像示好。
這褚昀五官端正又鋒利,習武使得肌膚在訓練中形成健康的小麥色,配上劍眉星目,尤為俊俏。
褚昀僵住了一刻,又掙紮着往後退。觸感仍停留在眼眶四周,微微發燙。
那姜璇明顯并不想松手,拉扯間麻衣被順着交領的方向扯開,露出了左側的肩頸。
鎖骨下一道形如傾斜的飛刀的疤痕暴露在面前。不過輕輕一掃,姜璇便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灼燒感。究竟是如何傷的?竟能傷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