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系秋冷哼一聲,并不想回答。
來人右手握着鐵叉,領着一隊的人馬徑直而來。蹄聲陣陣,想必人數并不很少。
握着長槍的手微微縮緊,褚系秋隻覺氣血直往上湧,險些要混着内力迸發出來。
先前她從未想過如今的局面,似乎總是懷着一番逃避的心理,隻念着若能保下褚氏全族便完成了她的使命。
是她錯了。北晉本已是行至陌路,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君侯不若想想呢?” 來人将鐵叉背過身後去,朝着城牆之下揚了揚下巴。
身後的人馬漸漸散開來,幾乎形成一面人牆橫亘在褚系秋面前,堵住了城牆往下走的路口。大槍泛出的寒光同夜色中的烈焰相交映,冷暖交織,卻是愈發焦灼。
縱是千刀萬剮,也莫要後退。褚系秋無心在此多費口舌,提着長槍便迎上來,槍槍緻命。
那來人自然不退,舞者鐵叉打馬上前。鐵器相碰,铿锵有聲,招招直指命門。
褚系秋幾乎是本能地在迎戰,心裡卻是實實在在地亂作一團。想必是也看出來她并不在狀态,對方似乎也放緩了些許。
眼見着對方松懈,褚系秋一提槍便猛地刺了過去。即便是火光漫天,依舊未改烏黑的底色,仍有些許朦胧。對方微微一驚,堪堪偏頭躲過一擊。
寒光一閃,褚系秋的視線忽地一抖。母親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她不由得伸手向前探去,卻隻摸到了戰馬的毛發。
怎會如此。她用力眨眨眼,鑽着空子調整自己的呼吸。想來,母親歸隐已久,自己倒是也好些時候未曾去見見了。
她着實被自己驚到,如此境地下,竟分開心去想這些。當真是毫無底線了。先前的戰場上,她一向全神貫注,一心克敵,幾乎從未出現如此情況。
想着,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加大了力度,又過了幾個回合便側身擺脫了去,縱馬一路向前狂奔。
長槍替興奮的戰馬生生開拓出一條前路,一人一馬帶起一陣風呼嘯而過。身後的人馬趕忙揚鞭追來,卻隻維持這一部分距離并不逼近。
繞着過了一個巷口,褚系秋才暗示馬匹漸漸放緩步伐。
都說保家衛國,國之不存,何以為家?卿卿還在等她,阿昀仍遠在敵國,阿晏尚幼,尉合那邊也并不樂觀。似乎一切都在同她開着一個莫大的玩笑。
曾幾何時,母親帶着娘親辭官歸隐,将爵位傳予她,望她不忘初心、護好一方天地。她曾經做到了,如今卻即将全盤毀去。
似乎也無顔再去面對對她寄予厚望的母親,更無顔面對曾帶領她一路登上将台,卻最終戰死疆場、馬革裹屍的姨母。
她究竟做了什麼……讓愛人憂心,讓女兒受苦,讓家族為此遭罪……
心跳聲充滿了整個胸腔,沉重又匆忙。手不自覺伸向腰間配着的短刀,再顫抖着抽出來。
褚系秋凝視着刀面,依靠着偏僻巷口的昏暗光線,打量着自己焦急又狼狽的面龐。太可笑了。
好不容易拉回又要飄遠的思緒,眼裡隻綴滿了苦楚。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又拽起缰繩,一人一馬就這麼悠悠地向前走。從小巷口朝着光亮處走,路也漸漸寬闊起來。
她引着馬怅惘地前行,夜已深,蔓延的烈火似乎也疲憊了,不再瘋狂地四散開去。
喊叫聲也逐漸平息,卻又隐隐聞得痛心的哭泣。對此,褚系秋太熟悉了。
即便是大勝歸來,也無法避免人馬傷亡。有些傷痛,是無法用得勝之喜輕易沖刷了去的。
不過,都已是過去的事了,她不禁苦笑,垂眸望着手中的短刀,心下泛過一層銳利的痛楚。
卿卿……是我對不住你,惹得你常年憂心,卻等不來一個安穩的家。
阿昀才十八啊,卻要遭遇這等事。是我沒護好她,任由孩子前去闖蕩,卻幾近沒有退路。
明月被雲霧遮蔽,夜空中僅有稀疏的幾顆星星,有一搭沒一搭地閃爍着。看似靜谧安然,實則深潭之下的暗流從未停歇。
刀鋒在護腕上輕輕劃過,一不留神蹭到了手背,留下了一條淺淺的痕迹,在朦胧光亮中并不十分真切。
氣氛正凝着,隻聽“咻——”的一聲響,箭羽擦過她的手腕,擊落了手中的短刀。
褚系秋猛地回頭。仍未熄滅的火光中走出一隊人馬,鐵甲下隐約可見被火苗染上的痕迹,更如浴火而出一般。
“足下若是念及令愛,還是莫要固執走下去的好。” 醇厚的嗓音同這場景格格不入,卻是如箭般紮入心底。
褚系秋皺眉凝視着面前的中年将領,自然心知肚明。先前的魏軍想必一直都是此人所率領,其手段了得,早已是切磋過多回了。
誰又料得自己竟栽在多年的對手手中,更别提女兒還被扣在她國。
對面的人應也看出了她的困窘,卻也沒有步步緊逼。
“誠邀君侯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