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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牽引着帶來城牆之上時,褚昀還是沒有猜測出這太女殿下是何目的。侍從一路引着她向上走去,方才在大台上見到了一身朝服仍未換下的姜璇。
腕上的鍊子被交接到姜璇手中,褚昀心頭又是一顫。姜璇卻一言不發地引着她靠近城牆的邊緣,俯瞰下方的情狀。
街巷熱鬧非凡,生意人的吆喝聲和孩童們的歡笑聲交雜在一起,彙成一曲晨光的頌歌。
原先曾聽聞西魏在變法後取得了顯著的成效,先前入京時也窺見了些許,褚昀本也已有心理準備。如今一望,清早的皇城如畫般在面前展開,民衆們其樂融融,怡然自樂。
她不由得回想起了曾生活過十餘年的北晉皇城,似乎在最繁盛之時,也隻不過是眼前景色的一角。賦稅沉沉壓在民衆的頭上,軍饷入不敷出,武将俸祿本就稀薄,又被克扣下去。
軍中頗有些日子,靠着母親和師母的俸祿度日。那些将士們為此感恩戴德,褚氏十營的軍心更是無可撼動。
如今……如今,北晉如何了呢?她不知道。
褚昀有些怔愣,眼神無意識地飄忽着,四處尋不得焦點。晨風拂過,淩亂的發絲随風而舞,險些要落在眼前迷了視線。風從已有些破碎的麻衣間穿過,又絲毫不停留,潇灑而去。
肘側被人握住,褚昀偏頭望去,姜璇别有深意的眸子映入眼中。這雙眼睛仍是如此動人,狀似清澈卻又深不見底,倒映着她自己有些無措的模樣。
迷惘的痛楚從心頭不受控制地湧起,一點點漫上來。鼻頭不由得一酸,眨眼間又被她壓了下去。有淚不輕彈,她早已習慣了不在旁人面前示弱。
但她終究是沒有能力,去挽救如今的局面。更不知道離了這泥淖,是否面臨的又是另外一個深淵。
無需猜都知道她們的目的,她隻不過是旁人的踏腳石,或許會有不同的待遇,無非是少許關愛,抑或是更多的輕視。
若她當真是命定之人,又為何要受此苦痛?
心房倏地一震,内力不受控地迸發出來,真氣随之迅速流遍全身,強烈的感受險些将她擊潰,膝蓋亦不聽她使喚,雙膝一軟便要跪坐下去。
痛覺自雙腿傳來,又是一抖。褚昀不斷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卻收效甚微,隻穩得極重極粗的喘息自胸腔吐出。
面前一陣眩暈,逐漸恢複之時,隻瞥見一縷杏色的衣袖,再感知到了一雙手臂扶住了她的雙肩,穩住了她的身形。
不知為何,褚昀沒有拒絕,隻擡頭望向了手臂的主人。方才的情緒引發了體内的反應,雙眼仍有些刺痛,周身的真氣混着内力不斷沖撞着她的經脈,引來陣陣不适。
她沒有睬理這些,隻是望進姜璇雙眸。這太女殿下雙眉微皺,竟然也有些擔憂麼?
“你可還好?” 姜璇還是問出了口。
褚昀仿佛忽地被喚醒一般低下頭,“不勞殿下。”
說着,她撐着地面欲要站起身來。雙腿有些發麻,加上本就沉重的鐐铐,姿勢頗有些難受。臂間傳來了另外一股力道,托着她一點點站起身來。
褚昀沒有再說拒絕的話語。她感受到了姜璇熾熱的目光,卻忽然不願再迎上去。
是害怕,還是逃避?
“殿下,”褚昀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開口,“不必如此在褚昀身上耗費心思的。”
說着,正要收回被對方握着的小臂,卻又被拉住。褚昀不禁一凜,斂了眼簾,欲言又止。
“天下,不也正是你所向往之處麼?” 姜璇壓低了的嗓音僅她們二人才聞得見,距離得近,熱氣相互交融,更是撓人心窩,傳出異樣的酥麻之感。
褚昀閉上雙眼,緊咬的牙關有些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些許,卻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
她承認,曾經志在天下,以己身護萬家。衆人的期許和矚目,師長精心的栽培,太多太多的紛雜圍繞着她,卻又引着她步步向前行。
扪心自問,她不願就此徹底墜落下去。更不願看到至親為她的一切而痛心。
到底是被絆住了腳步,怯怯生生,猶豫不決。她承認,自己确是動搖了初衷,在命運的岔路口停住了腳步。
肩側的麻衣被對方攏了攏,玉手特意避開了她頸上愈合了七分的傷處,隻輕握了一下頗為結實的肩膀。
喉頭有些發哽,褚昀本能地要偏開身子,避開這并不合禮數的觸碰。又鬼使神差地偏回來,旁人見着,不過是晃了一下。
她看不懂姜璇的眼神,也看不明自己的内心。異感在心潮暗湧,沖刷着心頭的堤壩,雕刻出模糊的紋路,如夢似幻。
“本宮,靜候佳音。” 柔和的嗓音落下,如一滴雨露落入深潭,激起圈圈漣漪。
褚昀擡眼,晨光下姜璇的面龐被一圈光暈環繞,更凸顯了别樣的氣質。
既已到了如此境地,或許,她仍可以選擇再次放手一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