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嶼,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蒲博士維持剛剛周哲佑朝女孩蹲下的姿勢,企圖獲取信任:“你昏迷了很長時間,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少女挂着惱怒的神色,本想反擊,可思緒與夢境微妙地交織,她像被催眠一樣脫口而出:“是平安夜。”
平安夜……
“在今夜,天使向伯利恒的牧羊人宣布耶稣誕生的消息。”
周嶼眼神愕然顫動,思緒開始盤根錯節地搭扣在一起:難道他早就接近過母親?昨晚的電話,難道也是他……
“神派來自己的孩子,代世人的罪,替他們受苦。儀式選在今晚,是神對你的救贖。”毫無察覺間,醫生輕撫上她被冷汗打濕的頭發:“你知道自己昨晚做了什麼,對吧。”
“你想說,昨晚是神救了我?”周嶼攥緊汗濕的手心,冷笑:“就算祂救了我,我就要信祂嗎?”
醫生勾起微笑:“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周嶼兇狠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你救我,我就信你。這是她跪在鲸山地下的禁閉室裡,親口說的話。
不,不對,他怎麼會知道?母親,車禍,禁閉,樁樁件件……到底是’神’在看,還是……
不,根本沒有神!
渾身瞬間凸起一層雞皮疙瘩,像一隻隻眼球在生長,轉動,從外向内地窺視着她,冷汗濕透後背,周嶼幾近崩潰地摔坐回去。
在她的認知裡,父母一直是相愛的,即便锉磨成恨,也不該緻使兩人分開,像現在的周哲佑和她。
【爸爸媽媽鬧着玩的呢,媽媽才沒病,隻是出去躲個清靜。】
【阿嶼乖,别怕。】
讓她家庭支離破碎的……周嶼擡起眼,成人自然不會比小孩子遲鈍,母親估計早就受不了了吧。
身體認命地松懈下來,周嶼自知逃無可逃。
“終于,輪到我了,是嗎。”
“周嶼,你扪心自問,除了監視,我們有對你做什麼嗎?”醫生無奈,“我說過了,你媽媽她情況特殊,需要特别的照顧。我們介入你們的家庭,隻是因為你和你母親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是我們跟蹤你父親病情的必要觀察對象。你三年前不還對我說,希望爸爸快點好起來嗎?”
少女冷冷擡頭,眼中的凄涼與諷刺更甚:“我是說過,可我那時不知道讓他好起來的代價竟然是我媽。”
醫生不再與她争辯,不知何時用鉸刀為她松了綁,在她耳邊輕聲道,“阿嶼,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接受,但請你考慮一下,如果通過這個儀式既能安撫你父親,又能見到你母親,難道不是值得嗎?”
“安撫?”疑惑和猝然開出的誘人條件讓周嶼短暫地受到抑制:“你能讓我見母親?”
“你父親皮下植入過我們的芯片監測器,從昨晚開始各項指标出現了極其異常的波動。我隻能說,極其異常。等我們的人今天趕到時,他已經處于完全抗拒我們的狀态。換個說法,他現在不能被激怒,連我們也隻能順着他走。”醫生說,“所以,隻要你接受洗禮。我向你保證,一旦儀式完成,我會親自帶你去見母親。”
蒲博士站起身,雙手揣回黑袍中,眉目依然溫和:“隻是個儀式而已,你自己來吧。”
周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沒有錯過其中一絲不易察覺的,一閃而過的憐憫。
周嶼愣住了。
母親早已被蒲醫生的人接觸,如果昨晚的那通電話也是在他們的監視和操控之下,那周哲佑候在安瑩就說得通了,他們的目的是讓自己接受受洗。
可真的是自己嗎?好像又有什麼地方隐隐不對。
如果醫生的話是真的,周哲佑的紊亂在昨晚就開始,又緣何抗拒對自己的醫生袒露一切?
難道她爸跟醫生不是一夥的?還是說,醫生想讓她這麼以為?
暴戾像灰燼中的火星,燎灼着腦中的理智,她明知不該信……
目光渾濁得像一潭死水,少女手指冰涼,顫抖地搭上胸口外套的拉鍊。
隻是儀式而已,隻是儀式而已,隻要讓她見到母親,确定母親的狀态,當面問清楚……
少女齒尖都在發顫,從一堆衣物中站起,雙臂交叉,緊咬着牙看着地面:“……可以了嗎。”
“褪去全身衣物。”神父重複道:“包括你捂住的地方。”
“你們瘋了嗎!這怎麼可能!”周嶼猛然擡起頭,轉向周折佑:“爸……”
“心無雜念,是你走向神的第一步。”男人不為所動。
周嶼宛如晴天霹靂,絕望的無助下,下意識地想看向醫生,又蓦地頓住。
她終于明白過來剛才那一抹憐憫。
鼻端的焚香帶來前所未有的窒息,她眼睜睜看着剛才那波人重新圍上來壓制住她,身上爬過千百隻螞蟻一般的惡心觸感。
從清醒到現在都沒掉過的眼淚,在此刻毫無意識地落下。
那群人脫卸掉她身上的全部,用一張白毯将她輕輕裹住。“準備好了,像神打開,就可以行至受洗池。”
人群散開。
即便真如她所見,他們的目光沉靜到不含一絲雜質,白布掉落的瞬間,脊梁依舊像被砸斷。周嶼甚至沒有勇氣擡頭去看那個血肉至親的男人。
見她僵在原地,白袍教徒們又圍上來,漸漸将赤.裸的少女推向那個裝滿聖水的洗禮池,頭頂蒼老的聲音引領着她:“孩子,這段路,是你淨化的開始……”
周嶼覺得自己像是被注視的蝼蟻或者妓女,幾乎是閉着眼被推到聖壇前,膝窩一痛,就任人擺布般跪了下去。
“接受它,讓你的靈魂得到真正的自由。”
身體猝然浸沒在水中,心跳在這刹那間幾乎停止。
水面反射着燭光搖曳的影子,冰冷的液體迅速覆蓋全身,無邊的恐懼與絕望如洩洪般涮洗每一處皮膚,經絡和骨骼,她在水下驚懼地睜眼,看見一束束圍繞在聖壇前的俯視視線,平靜如偶人……
被水完全浸沒的一刻,耳邊響起周哲佑沙啞又瘋狂的聲音:“你必須得救,你是我現在唯一的念想了……”
周嶼在水中張大嘴巴,卻隻有冰涼的水流灌入,身體在水中扭曲,反抗變得越來越無力——
周圍的教徒開始低聲吟誦,聲音漸漸淹沒整個教堂。
荒誕禮成。
“嘩啦——”
少女突然濕淋淋地坐起,顫抖着盯着某處,像是在水下終于串聯起了一切。
“媽媽……後來也成為教徒之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