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在考試最後一科試卷上畫下最後一個句号時,瑜歸亦想的是周嶼終于沒有借口躲她了。
随着句号落下的,是如陰雨般連綿不絕的降雪天。
随着連綿不絕的雪天落下的,是如腐肉終于被撕開般的審判。
而審判落下的那天,行刑人竟是自己的母親。
原本隻是平平淡淡寒假伊始的一天,原本隻是習慣性不抱什麼希望地挂着電話去廚房端了盆車厘子來吃,原本隻是接通前鈴聲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響,不知道高慧琳怎麼就破防攤牌了。
“别打了。周嶼的确要出國,公寓和學校聽說都定好了。”
那個瞬間,瑜歸亦仿佛被鋼針刺穿,愣愣回頭:“我上周問你,你不是這樣說的。”
“上周我也還不知道呢。”
“不知道那你說什麼’沒有’!’别擔心’!”
得知真相的心痛,遠不如得知一個被否定過的真相來的心痛,少女委屈,憤怒,甚至感到背叛,但又不知從何宣洩,拆穿:“你明明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阿亦,你讓她緩緩,嚴阿姨的事對阿嶼打擊很大……”
“所以才更該告訴我啊……她更應該留在我身邊啊!”
“你以為你能阻止嗎?”高慧琳強裝鎮定,卻不忍看女兒:“沒有辦法的事有什麼必要說,媽媽隻是想讓你安心考試,不想你分心。”
“考試,又是考試!你覺得考試比我還重要嗎。”瑜歸亦再也克制不住地哽咽,“周嶼要走了,為什麼都不好好說,都當我像傻子一樣,都瞞着我……”
“周嶼什麼樣的性子你也知道,國内的教育體系本就不适合她,出國了還可以逃離她爸,沒什麼想不通的。”高慧琳習慣性跟她分析起利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周嶼出國是她的選擇,你也有自己的未來。”
母親的言語像把開刃到一半的刀來回割鋸着骨肉,瑜歸亦聽不下去:“如果我爸在,他就不會這樣!你為什麼老是……”
瑜彥程春節前都出差在外地。
女人聞言冷下臉來:“早知道晚知道,咱們家也改變不了什麼!你把你爸搬出來也沒用,我說過很多次了少跟周嶼比,我們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怎麼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錢能衡量一切嗎?我們家很差嗎?我很差嗎!?她能出國我就不能嗎!”
高慧琳罕見地沉默了。
“阿亦,你想出國嗎?媽媽不逼你,你自己想。咱們家也不是出不起這個錢。但請你認真考慮下,你是真的要出國嗎?”
瑜歸亦想也沒想:“我當然可以去!國内國外對我來說都沒差,她花幾百萬才能進的學校我可以拿獎學金進……”
“啪。”
清脆的一聲。
“你聽聽自己在說什麼。”從沒打過女兒的高慧琳手有些抖,呼吸也重了幾分,“你侮辱了周嶼,也在侮辱你們的感情。”
“瑜歸亦,你真令我失望。”
高慧琳沒用力,瑜歸亦卻摔坐在地闆上,如同失了聲一般,死寂的面龐泛着一絲不正常的紅,怔怔擡手按住脖頸。
指腹下的凸起,讓她一瞬間記起啃咬和舔舐兩種感覺。
那時斑斓朝霞透過落地玻璃不斷傾倒,壁爐柔和的燦光映亮了那個人的眉眼,她微翹的長睫如同盛着碎金,琥珀般的瞳孔中隻餘她一人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但或許,一開始她就是錯的。
瑜歸亦伸出指甲,摳住那裡愈合沒多久的疤痕,像是想重重将它摘掉,或是狠狠加深。
至少,不能什麼都不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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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潮呼嘯,室外冰天雪地,放假後真正能出門的天氣屈指可數,然而姬繁星的首秀公演日那天罕見地風平浪靜,恰如其分的雪花反而成了錦上添花,輕松憑借一身正宗甜美韓範一夜走紅。
演出結束後記者采訪,姬繁星笑答:“感謝一直不離不棄的小星星們,對了,我還要感謝這兩天一直陪我練舞的人。”
“是女孩子嗎?”
姬繁星眨巴眼睛,俏皮:“是位很可愛的小姐姐哦。”
記者們敏銳捕捉到了風口,再次追問,姬繁星假裝思考兩秒:“奶酷奶酷,總一副臭臉,經常陪練到一半就先跑路。”
記者驚訝,“聽起來并不是很好相與的性格呢,原來繁星喜歡這麼反差的。”
姬繁星笑容甜甜:“臉不臭點拖不動我練舞呀。”
輕松诙諧的氛圍再次點燃各大社交平台,粉絲們直呼好磕,年關将至,熱搜上沒什麼drama的大事,于是有關姬繁星的詞條借光挂了三天。
#星辰娛樂千金出道
#姬繁星出國
#臭臉陪練
……
姬繁星躺在床上刷手機,仰天花闆長歎:“走前死而無憾了。”
旁邊傳來嘩啦一聲翻頁的聲響,姬繁星滾了一圈撐到床那頭去,眼睛亮晶晶:“怎麼樣,我有沒有很厲害?”
公冶視線不移,依舊盯着書頁:“嗯。”
姬繁星眼睫剛一壓,男生溫聲改口,“很厲害。”
“我……女朋友,很厲害。”
姬繁星狡黠地笑起來,挪過去勾住他的肩:“叫老婆。”
男生整個人微微緊繃起來,遲疑地扶住少女的腰,不肯開口。
換做平時她鐵定纏着他,但這段時間網絡上一大堆人“老婆老婆”地叫,她也聽膩了,遂放他一馬。
“哼,不叫就不叫。”姬繁星縮回毛毯裡,指使道,“下樓給我把快遞搬上來,我要收行李了。”
公冶手指撚着書頁,沒動。
姬繁星不耐煩伸出腳趾,隔着毛毯踹他的腰窩。男生僵硬片刻,終于站起來。
十個沉重的大紙箱,男生上下搬了足足十趟。站在門口平複了下劇烈運動後的呼吸,又想起什麼,去書房拿裁刀。
正推開門,聽見姬繁星在和人講電話,語氣不虞:“買的怎麼了?我這是出道正常流程,你們也買啊……什麼叫你們不搞那套……不是,我提你又怎麼了,又沒說名字。”
公冶單膝跪地,把每一件包裝拆開,又把相同的物品歸類在一起。站窗邊的少女回頭看了眼,又扭頭回去,煩躁道:“哎呀哎呀知道了,你們九中高風亮節,她怎麼可能有空看這些。”
挂了電話,姬繁星沒立刻說話,公冶開口:“幸好你提前了,後面連續一周都有暴風雪。”
姬繁星臉上訝異一閃而過:“怪不得她那麼焦。”
少女踹了拖鞋,重新往床上一躺,“那也怪不得我,運氣問題,誰叫她們自己要臨近新年的。”
說罷又捧着那段采訪看了又看——她很滿意這段後采的打光,妝容也很牢固,伴着運動後臉頰微微蒸騰的紅,非常有氛圍感,簡直仙女本仙!
二人顧着各自手裡的事,一時相對無言。
「聽說咱們繁星也是隻小辣椒呢,兩個人A起來,誰會是掌控話語權的那個呢……」
快遞整理好了,公冶站起身,姬繁星指着角落裡幾口行李箱,眼都不擡:“再幫我裝一下。”
公冶看着她,足足幾秒,垂下眼,一聲不吭地弄好,坐回桌子前。
姬繁星在無意識伸手去扯被子時終于察覺到房間氛圍的冷沉。
少年依舊盯着手中的課外書籍,右手食指上輕輕搭着後一張書頁,卻遲遲沒再翻動。
她的小男友很乖,特别乖,比她談的所有任都輕松,就是一旦有些什麼的時候不太好撒手。姬繁星深刻反思自己,把能猜的都猜了一遍,軟磨硬泡到最後毫不意外地重新挂在公冶身上。
“舍不得我走嗎?”
“……下來。”
“不下,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你爸爸會看見。”
“好大的膽子呀公冶同學,現在連叔叔都不叫了?”姬繁星枕在男生寬闊的肩膀上,勾起和鏡頭前的甜美迥異的壞笑,“不想叫也行,叫咱爸。”
“……”
這段時間忙公演沒空在意他,這人是不是變難哄了點?姬繁星收起那副調調,蓦地湊近少年的鼻尖。
“到底怎麼了,公冶。”她的手指慢慢強勢地從男生修短的發茬間伸入,不許他後撤,停在近在咫尺的距離,點點他鼻尖,露出小虎牙:“不說,咬你。”
少年喉結微不可查地滾動,眼睫微微低垂,掩住半明半暗的幽黑,“說呢?”
她嘻嘻一笑:“給親。”
男生沉默不語,不自然地偏開眼。“……你甚至提了周嶼。”
姬繁星像是内心最柔軟的一處被戳了下,“又沒提名字,那可是周氏,誰敢蹭她啊。”
未曾想少年卻抓住她的手,向來克制至極的目光不小心洩露幾分殷切,“不提名字。”
他隻說了四個字,卻是肯定的語氣。
姬繁星怔了幾秒,突然說:“我反悔了。”
她将公冶撲倒在床,咬上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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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搜上,幾條姬繁星出道的詞條熱度降下去,上周還嗑得熱火朝天的CP粉忽然銷聲匿迹。但搭夥維尤的表演不免讓人想起體裁類似的九中社團,一時間嶼宙的熱度緩緩爬升。
瑜歸亦劃着手機,神情晦暗不明。
廢棄火車車廂内,博轶端來一杯熱可可:“郭洋家那邊的道路封了,他們幾個估計明天來不了。”
老式火車被收拾出來,車頭配置了大功率移動電源,差不多能夠充當功能齊全的吧台。
瑜歸亦接過杯子,麻木的指尖傳來久違的暖意。待暖和了點,伸出掌腹,抹開一角窗戶上凝結的霧氣。
加固的廢墟下,處于休眠狀态的Adams靜靜伫立。精密的裝甲外殼和内嵌的電路闆,在非激活狀态下散發着昏暗的光芒,像一隊等待命令的未來戰士。
博轶歎了口氣,看向車廂内衆人:“在場的,明天都能來吧?”
回答他的是窗外獵獵作響的寒風。
“吳澤焘,至少你會來的吧?”博轶的聲音有些顫。
吳澤焘神情嚴肅,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