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哥,明天強降雪……”
“強降雪強降雪,念多少遍了,你們當我沒看天氣預報啊!”博轶暴躁地抓了把頭發,“那不是還沒來嗎?我們趕在那之前弄完不就好了。”
“問題是天氣糟糕也沒觀衆啊。”
如果天氣晴朗,一整天的預熱一定會吸引路人前來。但要是風雪交加,别提看見,不把這片廢墟埋了就不錯了。
好在前期的加固工作是實打實的,不會發生隐患。公演元素多彩缤紛,除了熱氣球和機動性裝甲,還有巨幕投影,茶歇供應和樂隊演出,加上精緻奇幻的布景,堪比小型環球影城。
半途而廢就太不是人了。
瑜歸亦不執着這個,在她的人生裡,全力以赴而沒結果的事太多了。
假如嶼宙不是她的心血的話。
正因為是她,她非但全力以赴,還必須強求結果。
如果一定要離開,她會以此正式地,熱烈而又浪漫地。
向她告别。
·
第二天淩晨四點,公演場地亮起一串串小圓燈。
樹林入口,幾個社團成員正在搬運重物,将一系列展出核心安置到中央舞台。
“你來拿’心髒’吧,這個輕。”
博轶取出一個靈巧的機械裝置,遞給瑜歸亦。
她化了妝。
除了幾次校内登台,博轶從未見過瑜歸亦化妝。
還是這麼精緻的妝。雖未戴眼鏡,驚豔程度卻不亞于初遇她時流星一樣劃過他心尖的那副金絲眼鏡。
“在等她?”
瑜歸亦接過,漠然:“不會吓到别人嗎。”
“一顆假心,就算真的在跳動,也不會有人跟它産生共鳴啊。”博轶笑,“但可能,即便無法共鳴,也希望能夠被人觸摸吧。”
瑜歸亦有些恍惚。“你說,今天真的會有人來嗎?”
說話間,他們走到Adams的陰影下。足足三米高的巨型機甲朝她緩慢傾身,金屬抓臂擎過她掌心的“心髒”。
二人擡頭,端坐機甲中央的吳澤焘推開玻璃罩,朝他們揚起笑容,“謝謝。”
博轶拍拍她,輕聲,“你看。”
瑜歸亦向後看去。李煜和陳凱正在操控無人機懸挂更高處的一次性噴射裝飾,無人機靈活地在懸浮森林之間穿梭。
廢墟盡頭的鮮花瀑布,幾個女孩子拿着噴壺灑水,尹夢菲在确保每枝花骨朵上的連接點穩固。
舞台處,負責技術和音控的同學在測試所有揚聲器的輸出,邬明輝正站在上面“喂喂喂”,後台楊鑫橙她們在調試投影,不同角度和顔色的光束穿過飛蚊般的細雪,映亮邬明輝的臉龐。
不等瑜歸亦察覺眼眶裡湧上來的一股溫熱是什麼東西,一隻毛茸茸的爪子再次拍拍她。
“今天郭洋不來,就由我和Adams決鬥!”熟悉的聲音透過厚重的頭套傳來,熊貓頂着鼓鼓的肚子,擺出功夫熊貓的姿勢面對Adams:“吳澤焘,今天讓你見識下,什麼叫原生态的萌能量不可戰勝!”
“你既然這麼有信心……”吳澤焘在控制台調整幾個參數,熊貓剛做了個武術起手式,下一秒頭套就被機械臂提了起來,露出博轶雜毛亂飛的腦袋。
這一幕過于滑稽,四周哄堂大笑。吳澤焘把頭套甩他懷裡,看智障一樣的表情。
氣喘籲籲的男生剛接住頭套,有人加入混戰:“博哥堅持住,我們來幫你了!”
衆人聞聲看去,幾隻巨型卡通氣球緩緩升起,如同源源不斷的萌能量灌入。
天色漸亮,少年少女相視而笑,圍坐在烤火爐邊,漸漸與天氣和解。
“沒人來也不要緊,就當嶼宙團建啦!”
“就是,下午大屏幕點部鬼片看,我下午給大家做咖啡!”
“行了吧你,不把茶點獨吞完就不錯了。”
然而這種溫馨的氛圍沒持續多久,還是被沒流量帶來的焦慮打斷,樂隊曲目已經翻來覆去演了兩回,Adams續航電池快要見底。
從熱情高漲到熱情褪去,周嶼始終沒出現。
“所以,社長要出國的事是真的?”
瑜歸亦疲憊地點點頭。
“學校都定好了?”
“那嶼宙怎麼辦。”
“我們怎麼辦。”
“瑜歸亦,你會做我們的新社長嗎?”
突然,邬明輝将手伸出防風傘外,怔愣住:“下雪了。”
厚厚的雲層裡雪花飄灑如羽毛,世界仿佛都為此而靜止。
連最後一絲談笑的力氣也提不起來,衆人俱是沉默。
有人最先繃不住,站起來:“沒時間了。撤吧。”
“暴雪要來了,我家裡也不許我再呆了……”
博轶緊握着手機:“天氣預報說還有兩小時。”
“就為了搞這麼個自娛自樂的東西,不要命了!”
沒錯。說得好聽他們這是孤芳自賞,實際上隻是一群願意配合的人在自娛自樂罷了。
瑜歸亦搭了搭博轶的胳膊。
“博轶,讓他們走。”
博轶不敢相信地擡頭。
“想走的走,還想待的留下。今天嶼宙也不是每一位成員都出席,我們不也辦到了嗎。”瑜歸亦習慣性扯唇,眼底卻沒什麼笑意,“我承認,今天很多事情都不在控制中。嶼宙不會強求任何人留下,誰覺得情況不妙,現在就可以走。”
“至于擔心安全的同學,我想,幾天前的特大暴雪還沒把我們布置好的場地吹垮,已經很好地回答了你們的顧慮。”
“小學妹,激情演講前要不先看看這是什麼?”
身後一個欠欠的聲音打斷她。
瑜歸亦下意識皺眉,看清來人,眼睛卻一瞬間亮起。
是Aphas,那她是不是……
舞台後被幕布遮蓋的空地,幾輛房車和一輛衛星信号轉播車破雪而來,幾名工作者跳下車,熟練地擺弄起更為高端專業的設備。
一束強有力的白光咔擦一聲打開,對準中心舞台。
衆人大吃一驚:“直播?”
男生晃晃手機,大家就像收到什麼隐秘訊号,紛紛點開微博。
熱搜上不知從哪兒冒出一條短短兩行的亂碼鍊接博文,卻像潘多拉的魔盒,吸引直播間人數飛漲。
“可是雪……”
“所以快啊!”Aphas的人顯然比他們更瘋,“這更刺激不是嗎?”
少年們将頻頻朝他們身後望的瑜歸亦推上舞台,像催着她趕一輛通往成功的列車。
·
“大家晚上好,現在是北京時間五點二十九分。”
攝像機搖臂對準瑜歸亦。她掃過台下一雙雙希冀的眼睛,微微低垂的眸光黯然。
再擡起時,已經波瀾無驚。
天空啟動全息投影,如同打開一扇通往另一時空的大門——煙霧機和強光燈共同營造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夢幻場景,舞台兩側的氣球開始升空,宛如一個個真實的未知星球在頭頂漂浮。
這時,強風陡然猛烈起來,裹挾着飛雪如幕布一般降臨,舞台燈光瞬間點亮整個廢棄工廠。
瑜歸亦站在那裡,臉上被燈光照得發亮,眼中閃爍着不屈的光芒,擡起麥克風。
“歡迎來到,嶼宙的世界。”
……
寒風逐漸加劇,舞台燈光在飛雪的打擊下開始閃爍,音響也因為寒冷和濕氣發出刺耳的尖鳴。
身後的玫瑰被卷入空中,根莖的尖刺刮破緊挨着舞台的巨幕,搖搖欲墜。
“暴雪要來了!快,趕緊回房車上去!”
遠處樹林裡,聽見樹枝折斷的聲音。
“安全第一,别管設備了!”
“嶼宙,跟我走!”博轶大聲喊,帶頭向火車疾走。
舞台上演到一半的同學緊急撤下,飄落的雪花迅速模糊視線,散落的花瓣飛速旋轉起來,讓人如同置身鮮紅的絞肉機内壁。
瑜歸亦站在原地,看着一切化為狼藉。
“我們還沒結束!”她突然出聲反抗,決絕而哀傷,聲音幾乎被呼嘯的風聲淹沒。
博轶冒着強風回到她身邊,緊緊攬住她的肩膀,沒走幾步又匆匆掉頭,跳上離他們最近的一輛房車。
車門幾乎是被推着緊緊閉上,風雪瞬間将室内室外撕裂成兩個世界。
當着一衆陌生人的面,瑜歸亦彎下腰,痛哭流涕。
她想要的,無非是能和她一起并肩。
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卻不聽。
她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