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察過農田,蘇将軍又去了巡防營。
冀州人口凋敝,隻要是自願從軍的,十二三歲也收。
他騎馬進營時,正在操練的衆将士紛紛放下武器,對他行禮:“将軍!”
蘇将軍微微颔首,翻身下馬,一路走過去,目光掃視過那些面孔稚嫩的孩子。
與多年前的他如出一轍。
午後,蘇将軍坐在柳樹底下的陰影裡,趁着這一點空閑時間,他偷偷在心裡勾勒故人的模樣。
去了翠妫河畔那麼多次,他一次也沒有見過她。
疏影搖曳,就像少年心事。
她修煉很辛苦吧,這些年他也一直在尋找民間修士,想找到幫她的方法。
而且他知道了,凡人之軀也能修煉,得了她的靈魄,他會努力變強。
翠妫,十年,百年都不算什麼。
怕隻怕,見不到你。
身後突然傳來少年嬉笑的聲音:“扈正,你腰間挂的這是什麼?又是你那個姐姐送你的?”
“夏方,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有本事就來拿啊,你家裡人都死光了,哪裡來的姐姐,這鍊子也不知是偷誰的呢!”
“夏方——”
少年人似乎被激怒了,聲音嘶啞,然後就是一聲悶響。
“扈正,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哥哥是蘇将軍手下最得力的幹将!”
蘇将軍從陰影裡站了起來,垂眸看着地上滾作一團的小将。
“怎麼了?鬧什麼?”
兩個髒兮兮的孩子互相擰着對方的胳膊,誰也不肯讓誰。
蘇将軍看了一眼小一點的少年:“夏方,你拿了扈正的東西?”
他偷偷瞥蘇将軍,忽然洩了氣:“将軍,我錯了,可是扈正的那鍊子……”
蘇将軍語氣未變:“還給他。”
夏方嘟嘟囔囔的,雖然萬般不願,還是從衣襟裡掏出一串貝殼珠鍊,然後扔給扈正。
扈正稍微高一些,十四五歲的年紀,高高瘦瘦的,臉頰黝黑,鼻子還流着血。
蘇将軍拍了拍他的肩:“兄弟之間要和睦,日後,夏方再惹你,你來找我,别動不動就打人。”
少年沉默着将珠鍊放到懷裡,看起來很珍惜那精緻的鍊子。
夏方一臉不服:“将軍!我并沒有惹他,您看他那串珠鍊十分珍貴,他又口口聲聲說是姐姐送的,他哪裡有姐姐!”
扈正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我就是有姐姐!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撕爛你的嘴!”
蘇将軍攔住他,聲音不高不低:“巡防營禁止内鬥,再打,就别來了。”
兩個少年大眼瞪小眼,扈正咬着牙,眼圈發紅。
最後,他一跺腳,扭頭跑了。
蘇将軍看着用腳畫圈圈的夏方:“扈正是你的兄弟,沒有實證的事,也能拿來說嘴?”
夏方低着頭,還是不服:“可是他根本沒有親人……”
“你是他的戰友。”
蘇将軍看着扈正離去的方向:“你不信他是嗎?那我去問清楚,若那是扈正的東西,你要跟他道歉。”
說完,他大步追了過去。
扈正的父親曾是冀州侯蘇護手下的小兵,那場大戰,扈正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蘇将軍救下他的時候,他瘦得皮包骨,隻剩下一口氣。
扈正要跟随他參軍,蘇将軍不肯。
他想為扈家留下最後一個孩子。
可是少年倔強得像一柄劍,甯折不彎,一直跟在他的馬後。
看着他,蘇将軍會看到曾經的自己。
那時的他死犟,甯死不屈。
于是,父兄死了,妹妹受辱,自己也成了祭旗的工具。
扈正哽咽着,一直往草叢深處走去,孤獨的背影看得人心酸。
“扈正,回來。”蘇将軍喊他。
扈正身形一頓,他很傷心,不想回去,可是将軍喊他,不能不應。
他停下腳步,并不轉身。
蘇将軍踩斷腳邊青草,走到扈正身後:“告訴我,那東西是你的嗎?”
扈正一抹眼淚,努力讓聲線不那麼顫抖:“就是我的,将軍,它是……”
“好,我相信你。”蘇将軍幹脆利落道。
扈正愣了愣,随後慢慢轉過身來,眼眶紅紅的看着蘇将軍:“将軍……為何信我?”
蘇将軍低頭望着他:“因為你說過,永遠不會叛我。”
被人誤會的感覺,他也有過。
那時他還有正當的名字,有親人朋友。
在質子旅時,蘇全孝曾經被人誣陷不敬帝君,他傻得要命,連為自己辯駁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