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薄情，完全在靳菱的意料之中。

靳菱不慌不忙地低頭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滿眼促狹地擡眼看向她的丈夫：“立泰到底是你的心腹，忠心耿耿地跟随了你這麼多年，還和你一起創立了思賢茶會，這些在茶會高層内部都不是秘密——你如今對立泰說舍棄就舍棄，就不怕其他追随你的人因此生出異心？”

“想要有異心的人，無論我怎麼樣，他都早晚會生出異心。”許是沏茶沏得有些熱，張思劍輕輕地在四方木桌上放下茶杯，伸手解開了一顆襯衫領口的扣子，神色淡定而又從容，“更何況，立泰忠于我，不代表着他沒有自己的小心思。”

立泰忠于他是事實，這些年來仗着和他關系好心思越來越活絡了也是事實。他雖從未開口提及，一路默許到了今時今日，但并不打算永遠地默許下去。

“曹榮設計的這一出，也算是幫我在思賢茶會内部‘殺雞儆猴’了。”

不過是折一個立泰，便既能夠在這眼下的非常時期進一步集中權柄，又能夠在權力擴張較廣、人心随着利益的增長逐漸膨脹松散的重要關口更進一步地提高張家在茶會内所具有的權威性。

顯而易見，這是一筆合适的交易。

隻是……犧牲相對會比較大而已。

但是沒關系，他們張家和思賢茶會都賭得起。

在香花大酒店工商登記的權力架構中，立泰是監事，而曹榮就隻是個在高層名單内無名無姓的經理，概括稱呼為“公司員工”，頂多算是一個“在圈内較為知名的公司員工”。

根據曹榮的設計，特别專案組調查下來的結果，無外乎立泰才是香花大酒店内部執掌大權的實際控制人。而曹榮自己則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客戶經理，完全依靠客戶的信賴和好評才能夠在香花大酒店内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然而實際上，立泰、曹榮和戈守軍都是掌權者，曹榮手中更是握有不少香花大酒店暗部生意的重要人脈。立泰縱使看曹榮再不順眼，站在思賢茶會的立場上，也絕對不會膽敢借助特别專案組的力量來拿下曹榮。

但是反過來，曹榮敢。

沒有被放在管理層明面上的身份，張靳在背後的鼎力支持，手中操持的重要人脈及暗部産業的生意，皆是曹榮膽敢這樣做的底氣。

或許曾經的立泰也曾有過曹榮這樣的本事，隻是歲月悠悠，經過權勢名利的重重腐蝕，他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銳意。

“無毒不丈夫，張家的接班人就是得夠狠。張靳膽敢行此險招，方才不愧是你我的兒子。”張思劍眉眼間的驕傲絲毫不遜色于靳菱。

畢竟，張靳是張家和靳家兩家迄今為止聯手培養出來的最得意的作品。

不過也隻有當着靳菱的面，張思劍才會這麼明顯地表現出自己對張靳的贊賞。

不隻是張家三代之間存在着微妙的關系，張家和靳家兩家姻親之間，張思劍和他親手創立的思賢茶會之間，也都有着千絲萬縷糾纏難清的微妙關系。

張思劍憑借思賢茶會的擴張獲取了今時今日的地位，當他本人和背後的張家壯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思賢茶會能夠給他帶來的助益相對來說已經越來越小，其擴張有時甚至會反向影響到張家已有的威望及地位。

年輕的張家繼承者有自己的想法，新入會的新成員們也都懷有憑借思賢茶會一飛沖天的打算，張思劍這個總掌舵者，并不好做。

時至今時今日，張思劍總算是有些理解他父親張炳當年面對着逐漸成長強大起來的他的處境和想法了。

那年今日，不少故事情節都恍若曆史重演。

内憂固然要雷厲風行地平定，外患自然也不容小觑。

靳菱側眸看了張思劍一眼，沒有接着他的話繼續說，而是一臉淡漠地轉換了話題：“除了曹榮和立泰的糾葛之外，最近家裡産業陸續出問題的事件背後必定還有人為因素的涉入，有人在暗中針對我們，一直在蓄力推動不利于我們的事情發生。”

一本正經的神情，就事論事的語氣，若非旁人提前知曉靳菱和張思劍是夫妻關系，看到這場面隻怕是會下意識地認為他們倆是強強聯手的生意夥伴。哪怕是作為夫妻，在談論這些事情的時候，也看上去過于相敬如賓了。

“是有一些小魚在背地裡拼命撲騰。”張思劍不以為然地輕笑了一下，“不過張靳也都清楚，就看他下來怎麼處理吧。若是他實在處理不好，我再插手把事情接過來。”

隻要不觸碰到原則性問題，張思劍一向都很樂意放手任張靳施為，畢竟張靳确實出色，迄今為止也一直都做得很好，而且他們都一緻認為，隻有不論好壞地積極實踐，才是培養出張家優秀繼承人的最好辦法。

在總體利益一緻的前提下，張思劍總是會給予張靳充分的尊重、理解和支持，因為張靳所要謀求的利益，也正是他所想要謀求的利益。

“如果是你，你打算如何處理？”靳菱追問。

張思劍略一思忖，回答：“先讓他們相互消磨好了。”

“不明事理的愚蠢、麻木不仁的冷漠、情緒主導的激憤、不合時宜的善良……等等，但凡具備這些元素中的任意一個，他們都很難走到我的面前，直接在路上就會被相互消磨完了，又如何能夠真正與我們為敵呢？”

張思劍一臉雲淡風輕地伸手向上輕推了推眼鏡，那張很有社會精英律師特色、冷靜自持的臉上輕柔地漾起了一抹得體卻殘忍的微笑。

“哪怕有一兩個真的能走到我面前、與我為敵的，那也沒有關系，不過又是一場‘蚍蜉撼樹’的遊戲而已——這樣的遊戲，這些年我可沒少玩。”

靳菱垂眸，似乎是想認同張思劍的說法，但是心中又有所顧慮，蹙了蹙眉道：“聽說其中有一個孩子，命格貴重，怕是不好輕易動他。”

“命格貴重……”張思劍同樣垂眸，眸光流轉間自唇邊溢出一聲輕笑，再度擡眸望向靳菱的時候，一雙眼裡充滿了灼灼的溫情與流光，“呵……逆天的事情我都敢去做，阿菱，你覺得我還會怕這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