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學校裡的事情時間已是不早，成希平去食堂簡單地解決了溫飽問題，便直接回了他在惟則律師事務所本部的辦公室。

對于成希平來說，工作早已完全入侵了他的生活，除了外出辦公的時間以外，其餘時候他基本上過的就是在住所、學校和律所三個地方之間來回的日子。

日複一日，無甚不同。

他也曾真的對他的工作心懷熱忱，隻是後來漸漸地在匆匆流逝的歲月和繁忙緊湊的工作中被沖淡了感覺，逐漸地習以為常，逐漸地漠然淡定。

或許是因為先前的他足夠努力，如今的他已經到了很難再往上發展的高點。

或許是因為他步入了新的征程，無論是他身處的境遇，還是他自己的心态，都在白雲蒼狗間發生了幾乎翻天覆地的變化。

又或許僅僅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家了。

現在那個他每天居住往返、僅能夠被稱之為“住所”的地方很好，但卻不是他的家，他在裡面沒有歸屬感，房子裡也沒有家人等他回家。

沒有了家庭，沒有了家屬，再寬闊敞亮、舒适安逸的房子也終究隻能是住所，與“家”這個明顯自帶情感溫度的字眼無關。

物質條件已經足夠豐富，卻無家人一同分享，向上發展也就變得可有可無，成希平在外人眼裡無疑屬于“成功”的事業實則對他本人而言已經不再具有價值和意義，甚至連考慮值不值得都已經沒有了必要。

但有事情做總要比沒事情做好。

更何況，成希平早在日積月累裡習慣了用工作來填充自己貧乏無味的生活。隻有沉心工作才能使得他保證自己不會一不小心陷入胡思亂想的漩渦。

——足量的工作與一腔未盡的執念，堪堪支撐起了成希平在這寂寞而又殘忍的人間獨活的理由。

對于繁華缤紛的央京城來說，此時雖然已經入夜，但是時間仍算得上是尚早。

惟則律所内依舊有的是燈火通明的房間，在這等人才濟濟的群英荟萃之地，夜晚時分會呈現出此般“不夜都市”的景象早已是常态。

生活的齒輪匆匆如斯，心中的火焰熊熊燃燒，在這兩者的交錯與裹挾之下，很少有人真的能夠身處其中暫緩腳步。

成希平剛回到辦公室沒多久，就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訪客。

按照慣例本應該早早就離所去應酬抑或是回家的張思劍出現在了成希平的辦公室門口，輕輕叩響了他的房門。

“老張？你今天怎麼這麼晚？”成希平正在辦公桌前俯首整理着案上的書籍與材料，聽到辦公室門口傳來的動靜擡眸望了過去，發現來人是張思劍後神情間不禁滿是錯愕。

“剛好回來拿些東西，碰巧看到你在，就順帶過來一趟。”張思劍一邊神态自然地步入了成希平的辦公室，一邊微笑着解釋。

“原來是這樣。”成希平應了一聲，目光微微下移，看到張思劍手裡還拎着個畫風氣質不是和他很是相符的包袋。

仔細看，那包袋竟是一個長得霧蒙蒙的禮盒，看上去軟乎乎的，宛若是朵會飄浮行走的白雲。

然後他眼看着張思劍大步流星地幾步就走到了他的辦公桌邊，将手裡拎着的那朵不知名的“雲”穩穩地放到了他的桌上。

“不用麻煩給我沏茶了，我和你簡單說幾句話就走，你嫂子還在家裡等我。”張思劍制止了成希平從桌前起身、意欲走去給他沏茶的動作，而後指了指他剛才放上桌的不知名雲狀物，“今天有人送來了些新品種的茶葉，叫‘雲裡香’，據說是和‘霧青衣’同級别的，喝上去的口感是你喜歡的那一卦，所以我就想着給你也送點，一起試試當下的新品。”

茶葉名字叫“雲裡香”，也就難怪外包裝會做成這麼朵讓人捉摸不透的雲的形狀了。

“多謝。”成希平笑得一臉真摯，語聲緩緩聽着更顯鄭重地向張思劍緻謝道，“老張，勞你不僅喝茶的時候就記挂着我，現在還撥冗親自給我送貨上門，成某不勝榮幸。”

“不過是多走了我辦公室到你辦公室的這幾步路而已，老成，瞧瞧你都說到哪裡去了。”張思劍大方地笑了笑。

他注視着成希平，含笑的眼裡卻暗藏着波詭雲谲：“我原想着我倆最近都忙，時間怕是不好對上，這茶葉可能要在我辦公室裡放上一段時間才能親自給你了。誰曾想今晚偏就湊巧了，我回來拿個東西就正好和你碰上了。”

至于這包裝得好好的茶葉為何不能夠讓雙方的得力助理幫忙轉交、而必須要親自面交給成希平，張思劍絕口不提，成希平也心知肚明地沒有去追問。

張思劍擡眼看了一眼窗外愈漸濃重的黑夜，再轉頭，看向成希平的眼裡盡顯關懷：“我瞧你最近忙得很，前腳還在央大忙活，後腳又趕回了律所工作，日程安排得這麼緊張，還是要注意身體，照顧好自己啊。”

說着說着，他似乎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什麼，自唇邊溢出了一聲輕歎。

“唉。”話音緩緩落下，張思劍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成希平的肩膀一側。

成希平聞言，不由得眼睑微斂，顯然是頓悟了張思劍方才的那一聲歎息。

須臾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平聲道：“無妨，我心裡有數。好歹工作了這麼些年頭，我知道如何平衡學校和律所的工作，不會相互妨礙。”

這話聽上去不怎麼像是對張思劍衷心關心的回應，反倒更像是在一本正經地向張思劍進行承諾和保證。

保證自己的身體康健不會耽誤工作，保證不會因為在學校的教學及研究工作而影響律所的進程。

張思劍笑吟吟地點了點頭：“當然，我相信你。”

成希平的本事，他自是清楚的，不然當初也不會早早地就看中并邀請成希平加入惟則律所了。

“謙君和則濟集團的案子想來也已經有一陣子了，現在怎麼樣了？”張思劍頓了頓，似是說話間突然想起，便就這麼随口一提。

盡管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張思劍的這一番問話根本就不是随口提及，甚至包含了他特地親自來給成希平送新品茶葉的來意。

“目前還在公安偵查階段，估計快到檢察院了。”成希平有條不紊地回答道，“由于則濟集團牽涉到的範圍很廣，中央警廳也親自下場介入了調查，偵查階段難免會相較于尋常的疑難複雜案件還要再長上一些。”

他平靜如水的目光淡淡地掠過張思劍放到他辦公桌上的價值不菲的“雲裡香”禮盒：“我去見過蒲謙君，案件前期的材料也都已經準備就緒，隻需要按照流程正常推進即可。”

“你放心，我既然深谙此事的重要性，便絕對不會于此有任何的耽擱或浪費。隻是老張你應該清楚，此事終究事關重大，無論後續的發展結果如何，都是我們所急不來的。”成希平一面好聲好氣地寬慰着張思劍，一面仍在盡心盡力、語重心長地向他進行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