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同為在圈内浸淫多年的優秀法律人的張思劍微笑颔首,神色随和地應答道,“那就好——這案子由你親自坐鎮負責,我自然放心。”
話雖這麼說,但是對于張思劍這般不遺餘力的信任,成希平心裡不但不覺得感激,反而為此下意識地感到遍體生寒。
成希平到底在法律圈子裡混了這麼多年,業界地位畢竟在這裡,故而他對于蒲謙君和則濟集團的案件知道些内部消息,隻是注定無法對外言明。
真相有時遠要比人們的想象更加猖獗恐怖。
蒲謙君和則濟集團涉及其中的一系列案件至今還處在公安偵查階段,其主要原因除了成希平方才提及的案件複雜重大之外,更是因為這本身即是張家與蒲家之間的一場博弈。
因為張家和蒲家還在談,所以公安的偵查遲遲沒有最終結果——張家和蒲家最終的談判結果将會直接影響到公安最終入卷的偵查結果。
所謂手眼通天,莫過于此。
張家的這一招棋使得無疑足夠狠辣。
蒲謙君是蒲家精心培育出來的接班人,蒲家和整個則濟集團高層對蒲謙君的殷切期望與張家和整個昌運集團高層對張靳的可以說是别無二緻,張家的這一套組合拳可謂是直擊痛點,直接把蒲家和則濟集團都極為看重的蒲謙君給推了出去。
蒲謙君的優秀有目共睹,為了培養出他這麼一個優秀的接班人,蒲家和整個則濟集團所傾注的資源更是令人瞠目。蒲家和則濟集團眼下面臨的困境可想而知。
若是要他們舍棄蒲謙君,何止不甘心,隻怕是無異于生生地剖走他們的一碗心頭血,未必會将他們置之于死地,卻必然會使得他們痛徹心扉,遭受重創。
若是他們意欲死死堅持,絕不舍棄蒲謙君,基于當前的狀況來說又十分困難,張家有心借機敲打他們,他們勢必要為此進行一場極其艱難的利益博弈。再然後,則會是張家對蒲家更進一步的威懾、收服和操控,如此循序漸進、日積月累下去,蒲家就會“自然而然”地從張家的優秀合作夥伴淪為張家的得力附庸和仆從。
是直接淪陷毀滅,還是漸漸淪為仆從。
是要最後一戰,同生共死,還是要斷尾自保,苟且偷生。
時至今日,蒲家……都不得不做出決斷了。
聽張思劍當下的語氣,似乎已經對這一場博弈失去了興味,耐心告罄。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張思劍不知道又忽然間想起了什麼,不由得又是一聲聽上去感慨萬千的長歎,“一眨眼,時間都過去那麼久了……”
他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成希平案前的日曆,卻語氣溫暖地提及了一位故人:“我估摸着這日子,弟妹……善水他媽媽是不是差不多也要從雲都回來了。”
又是一句似是而非的有感而發,聽着仍舊是張思劍對成希平這位後輩弟弟的關心,但卻再度在話語說出口的瞬間讓成希平如墜冰窟。
李善水的親生母親名叫李語,和成希平是同校不同系的大學同學,兩人因為社團活動相識相知,相互吸引成為了戀人,畢業後自然而然地同居結婚,在婚後有了李善水這一個愛的結晶。
在李善水出事以前,成希平和李語一直都是一對惹人豔羨的模範夫妻,始終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感情笃厚,情比金堅,還共同養育了一個聰明可愛又懂事的兒子,共同建立了一個溫馨有愛的和諧家庭。
但是這一切美好都在李善水意外身亡之後被打破了。
由于愛子的突然逝世,成希平和李語之間随之出現了前所未有且無法補救的重大裂痕,夫妻雙方懷揣着滿腔愛意與悲痛努力掙紮了良久,卻終究還是逃不過“破鏡難以重圓”的殘忍現實。
緣分盡了,感情深厚反倒成為了沉重的枷鎖,過往的夫妻恩愛與家庭幸福皆化作夢一般的魔障,相見不如不見。
于是,李語帶着一身堪堪結痂的傷痕,在和成希平離婚後不久搬家去了雲都,每年一般隻會在李善水的生日、李善水的忌日和過年這三個時間段回到央京城,理由自然不是為了成希平這個緣分已盡的前夫,而是為了紀念她心愛的兒子。
李善水雖已故去多年,但是成希平和李語作為深愛他的親生父母,無論他們各自的外在表現如何,對于李善水當年的突然離去,說到底,他們實則誰都沒有真的放下。
黑發人送黑發人,父母為子女送終。
當年一場始料未及的悲劇,竟讓成希平和李語深愛的兒子李善水成為了他們此生注定邁不過去、也不想讓他過去的一道坎。
而眼下的時間恰好臨近李善水的生日,而生日過後不久……便又是李善水的忌日。因着時間接近,有時若是日程安排得開的話,李語會直接将這兩個時間段合二為一,在央京城裡多待上一段時間。
成希平憑借自身努力一步一步發展到今時今日的身家地位實屬不易,亦着實令人驚歎與敬佩,然而再耀眼的成功也難以掩蓋去他半生過後妻離子散的陰影。
物是人非之殇,概莫如是。
沉疴未愈,無法修複,無法遺忘,唯有退避。
一直以來,張思劍為了顯得關心體恤成希平,基本上不會在他面前主動提及李語和李善水母子倆的事情。今天“忍不住”感慨說起,無非是為了“敲打”下成希平。
張思劍對成希平的情況可謂是了如指掌,清楚成希平和李語緣分已盡,但是并非沒有感情,恰恰是因為兩人情誼深厚,反倒在裂痕産生後愈發容易傷着彼此,因此不得不忍痛分開。
兩人雖然已經離婚多年,但李語仍然是成希平至關重要的軟肋。
張思劍此番用意本就不難領會,更何況成希平跟随在他身邊多年,自是不會不明白——成希平若是想要李語往後依舊平安順遂,那便萬萬不可在這等關鍵的時候站錯隊,支持錯人。
張思劍言盡于此,側眸看了一眼成希平案前的電子鐘時間,再次伸手拍了拍成希平的肩膀,語氣親切地叮囑:“老成,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别又加班到老晚。”
“好。”成希平颔首回應道,“老張,多謝你的茶葉。”
“不客氣。”張思劍回頭看了成希平一眼,輕笑了笑,擡腳離開了辦公室。
一切,都盡在不言之中。
張思劍新送來的雲裡香确實是堪與霧青衣同級别的好茶。
隻可惜成希平今晚狀态不佳,隻喝了兩口,而後便徹底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