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調查,發現需要魏先生的配合。”遊隙朝魏景明笑了笑,回答得官方而又含蓄,“不知道魏先生有沒有空和我們走一趟啊?”
話雖這麼問,但是顯而易見,魏景明現在人既然在家,那麼多半是有空的。
更毋庸說遊隙他們既然直奔魏家别墅過來了,就必然是提前做充足了準備的,來之前免不了先進行一番嚴謹細緻的系統性調查,魏景明最近的行程安排在他們這裡基本上一覽無餘。
他們的來意無疑是明确的,即便是他們未曾開口,魏景明也應該心知肚明,隻不過是遊隙選了個相對委婉一些的說法而已。
眼前的這一束插花即将完成,許憐仔細看了幾圈,決定再在間隙裡添置一些花草作為點綴和填補,以适當完善花束的層次感和完整感。
于是,她便伸手去夠放在桌子上的花材。
由于花材放置的距離限制原因,許憐沒能夠在第一時間坐着伸手夠到,伸手夠了夠又沒等着有人像之前一樣主動配合地給她把花材遞過來,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坐在她對面的丈夫魏景明似乎在起身離開去開門後便遲遲未歸。
許憐疑惑地從花材間擡起頭來,轉頭望向魏景明所在的門口處方向:“老公?怎麼了?是誰來家裡了,怎麼站在門口不進來?”
遊隙一耳朵就辨認出了許憐的聲音,不禁挑了挑眉,毫不掩飾地意味深長地朝着被魏景明身形遮擋住大半的室内方向望了一眼,而後耐人尋味的目光幽幽地回轉,不緊不慢地落到了魏景明的身上。
他在無聲中用眼神向一時間陷入沉默的魏景明示意:是你自己開口說?還是我們自己來向尊夫人直接宣明來意?
“阿憐,我沒事。”聽到許憐召喚,魏景明很快就給出了回應,“……是特别專案組的兩位警官過來了,案件調查上有些事需要我們配合幫忙。”
他雙眼注視着面前的遊隙和孤笙,神色平靜而又尋常:“外頭天氣熱,兩位警官有事不如進門再說。”
顯而易見,他在遊隙向他抛出的“是自主挑明還是被動宣告”的兩個選項裡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聽到“特别專案組”這個名字,許憐的動作頓時僵滞在了那裡。
腦海裡本就簇擁着的、好不容易剛在魏景明的努力下被轉移開注意力的關于立忠的記憶再次不受控制地傾瀉而出,在決口的一瞬間便将她徹底淹沒。
她當即下意識地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嘭”的一聲撞到了桌角。
一向都怕疼的人,這會子竟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連眉頭都沒有多皺一下,就一門心思大步向門口處小跑了過去。
魏景明文質彬彬地将沒有立即開口拒絕他的邀請的遊隙和孤笙請進了門。
遊隙生得高大,氣質又張揚,許憐還沒跑到門口,就遠遠地望見了這一位她不久前在特别專案組本部接立忠回家時才見過的遊隊長,不由得心頭一冷。
“……遊警官。”許憐有些局促地在遊隙面前站定腳跟,擡眼看了看遊隙,又看了看遊隙身邊站着的她看着有些眼熟、但又不是很認得的孤笙,“還有這位警官姐姐,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配合?”
乖巧和不安同時出現在她那張令人憐愛的小俊臉上,說出來的話聽着也仿佛更顯誠懇,讓人更加難以拒絕。
隻可惜,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一男一女,沒有一個算得上是人類。
“又見面了,許女士。”遊隙微笑着向許憐輕點了點頭,顯然對她極易令人産生憐愛之心的美貌不為所動——開玩笑,暫且不說他到底活了多少年歲,眼力如何,僅僅是他的好同事歐曉珀的存在就足夠讓他對所有看上去香香軟軟、似乎很好欺負的小姑娘下意識地心懷警惕了。
追憶往昔,不知道有多少傻子被“甜美暴徒”純真美好的外表所欺騙,而後做出了些讓自己追悔一生的自以為是的蠢事,并随即為之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
遊隙是喜歡沒事幹的時候故意“招惹”歐曉珀不假,但那是他們作為多年的同事彼此之間打發時間、增進感情的固定方式,他又不是真的傻子。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們案件調查查到了一些和魏先生有關的信息,需要和魏先生單獨确認一下,得麻煩魏先生和我們走一趟了。”遊隙笑眯眯地回答道,語氣雲淡風輕的,一副渾若沒什麼大事的樣子。
——如果不是他同時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了一張訊問令的話。
遊隙直接直白地将訊問令直接展開了湊到許憐的面前,隻見上面白紙黑字地将魏景明的名字寫得清清楚楚。
“……什麼?”許憐分明是聽見了的,但是她又覺得自己好像是沒聽清楚。
她臉上的神情在聞言後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反應了一會兒,白皙的小臉上僅剩的血色更是肉眼可見地迅速消退了個幹淨。
寫着魏景明名字的訊問令就近距離地呈現在她面前,可是她的眼珠子無助地顫動了一陣子,也沒能夠成功地把上面的内容都通過眼睛看進腦子裡去。
倒是越發地顯得她無助和可憐。
“沒事的,警方隻是需要我配合調查而已。”魏景明側眸望向身邊聽說他要被特别專案組帶走後小臉煞白的妻子,眼裡滿是疼惜與憐愛,主動貼近了她身邊溫聲軟語地安撫她道。
幾乎是在魏景明靠近過來的第一時間,許憐就下意識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整個人以一種盡顯依賴的姿勢半靠在他的身側,像是在竭盡全力地通過貼近他的溫度來為此刻恍若突然間一腳踏空、患得患失的自己增加些許聊勝于無的安全感。
明明她理智上應該再清楚不過,即便是萬般惶恐與不舍,她都留不下他。
一如她無論如何也阻攔不了大哥立忠一樣。
魏景明伸手輕輕地拍了拍許憐緊抱着他的手,許憐卻在這一刹那淚如雨下。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有默默地靠在魏景明的臂膀上,垂着頭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淚,滿臉的害怕、驚慌和無助。
果然是越安慰效果越糟糕。
魏景明無可奈何地長歎了一口氣,索性轉過身用另一隻手把許憐抱進了懷裡,動作輕柔地撫摸着她的發頂,淺笑着垂着眼繼續哄老婆:“傻瓜,别隻知道哭我,照顧好你自己最重要。”
許憐哭得說不出話來,埋首在魏景明溫熱的懷抱裡一邊哭,一邊不言不語地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
就這麼被晾在了一邊的遊隙既不生氣,也不阻攔,從容淡定地将訊問令收了回去,而後就安安靜靜地和孤笙站在一旁看着。
許是因為有立忠被帶走在前,許憐一時間情緒上湧失了控制,哭得不能自已,故而隻顧着在魏景明的懷裡埋首痛哭,不曾擡頭。
如若她在這時候有片刻的擡眼望向正懷抱着她的丈夫,就會在這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上,看到一種陌生而又複雜的表情。
他垂眸看向許憐的雙眼中滿是憐愛,卻沒有絲毫的不舍與悲傷。
他雖然嘴角帶着笑,但卻笑得溫柔而又殘忍。
魏景明被遊隙和孤笙帶走了。
許憐親眼看着他坐上了遊隙的車,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她的視野。
末了,她一個人帶着魏景明殘餘在她身上的溫度和臉上沒有完全幹涸的淚痕,恍若失了神的遊魂一般,失神落魄地折回了魏家别墅。
開門,關門,緩緩地走回到她原先坐着插花的位置,落座。
即将完成的花束近在眼前,姿态美麗,歲月靜好。
可是它的主人卻已經再也沒有了将它繼續完成的心思。
許憐行動緩慢地給自己擦幹淨了臉,不久前方才哭泣過的嬌顔上呈現出一派詭異的平靜和木然……恍若一潭死水一般。
然後,她就像是突然間斷了電的人形玩偶,呆坐在原地,不知道該幹些什麼,低垂着眼簾兀自失神,似是整個人都随着魏景明被特别專案組帶走而被掏空了。
許憐一個人呆坐了良久。
在良久過後,她終于做出了除了眨眼之外第二個明顯透露出活氣的動作——
她一臉麻木地伸出手,狠狠地揮向了面前插着花的花瓶。
“啪——”
“嘩——”
完好的玉瓷瓶自案上墜落,不出須臾便在地上将自己狠狠地摔了個四分五裂。清水、鮮花和葉片裹挾着玉瓷瓶的碎片破碎奔逃,頓時在整潔幹淨的地面上留下一片狼藉。
自始至終,許憐都不曾挪動過位置,任由玉瓷瓶碎裂後濺射開來的碎片劃破她嬌嫩且白皙的肌膚。
有的傷在手背,有的傷在手腕外側,還有一點傷在臉上,最多的無疑是傷在最接近花瓶碎裂處的小腿和腳踝處。
許是疼痛喚醒了些許許憐的神智,她下意識地站起身來,走過去蹲下身想要收拾眼前的滿地狼藉。
誰料不小心在慌忙撿拾碎片的時候再次劃傷了自己。
許憐當即就又紅了眼眶,可是卻不願意“認輸”,一把拉過先前插花時放在一旁腳邊方便使用的垃圾桶,默默地咬着唇瓣低頭繼續撿拾碎片,任由那些邊緣不平整的銳利碎片一次次地割傷她那柔軟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