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裂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慘白的月光沿着它的輪廓溜出來,薄薄的一片,将踏入其中的人的影子同樣拉得狹長。
安塔利亞停了下來,露水打濕了肩上的鬥篷,把垂在腦後的發絲也沾連到了一起。少女輕輕吐出一口氣,彎腰撥開郊外的野草看見了被掩藏起的黑色血迹。
大約十分鐘前,她在南大門外的一片桦樹林裡追上了逃竄的異化者。怪物借人質得到了逃跑的機會,但它也被人質拖慢了速度,這讓本不善于追蹤的魔劍士有了追上它的機會。可惜樹林不是窄巷,這隻怪物也不是它那愚蠢的同類,安塔利亞沒有機會再次凝聚魔力封鎖它的前進路線。
迸濺的火焰隻能勉強觸及到它的皮肉,怪物被動承受了魔劍士在追逐中引動的魔文,它憤怒地尖嘯了一聲,回頭對着空氣狠狠地一揮利爪。帶着腐蝕性的亡靈魔法短暫地阻礙了追擊者的腳步,它扭頭加速向前狂奔。
最終在這裡——南大門西南方大約三十英裡的荒地中,異化者失去了蹤迹。
魔劍士的火焰不會輕易熄滅,燒灼的痕迹仍舊存在,安塔利亞可以憑借上面殘存的魔力定位到異化者的位置。她重新站起來,走向了鳥類叫聲最密集的樹叢,她把指尖觸摸到的血迹塗抹在了樹幹上。
這個季節的郊外總有渡鴉惱人的聲音幹擾,林間狡猾的小家夥們偶爾也喜歡在黑夜裡捉弄人,但如果能引起它們的興緻,或許渡鴉們也會樂意當一次信使。
“可惜沒帶上通訊的魔力水晶……”安塔利亞小聲嘟囔了句,她拖着銀劍,順着感應到的魔力波動方向搜尋。長時間的追蹤對于體力是不小的考驗,魔劍士在這方面的磨煉遠不如戰士,但感謝弗都斯的教官們的魔鬼訓練,除了被汗濕的襯衫,她暫時還沒感到體力不支。
樹林裡的亡靈魔法讓她受了一點小傷,如同火焰能将敵人的位置傳遞給她一樣,異化者的毒液在腐蝕上的皮肉的刹那,它的精神海也會品嘗到獵物的甘香。
這些異端的造物鐘愛活人的血肉,馭法者的血對他們而言更是有着緻命的吸引力。安塔利亞沒在意左手沾染上的那點小傷,她在停下來平複喘息的短暫時間裡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要面對的敵人。
标記告訴她,那家夥還在附近。
造物終歸已經脫離了人的範疇,它仍保有智慧,但占據上風的,是欲望。殺人時對獵物的血肉與精神折磨的渴求,逃走時對自己生命的渴望,以及現在……
品嘗過馭法者血肉後橫生的貪婪。
它知道自己無法輕易殺死面前的劍士,所以它必須借助外物,而環境恰好是個相當重要的因素。
安塔利亞在一個布滿藤蔓的小山包前停了下來。她掃視過荒無人煙的四周,突然想起來這個地方好像恰好曾是“沸血之日”發生的中心地帶。那之後河港被人為向東移動了七十英裡,這片土地就因布滿禁術餘晖被廢棄了。
更通俗的說法是,這個地方成為了野狗出沒的亂葬崗。
“白骨下的洞穴。”少女冷哼了一聲,擡手點燃了山包上作為僞裝的藤蔓。
藤蔓在火焰中熊熊燃燒,很快,猩紅的光芒沖天而起,好似徑直撕破了頭頂的夜空,令大地都為之顫抖。灰燼簌簌落下,漆黑的磚牆裸露在空氣中,它被妖冶的紅光吞噬,縫隙模糊難辨。
安塔利亞揮劍下劈,這一劍沒有附着元素魔文,純粹的魔力化作了劍上的鋒芒,斜着撕開了紅光的庇護。殘損的石磚咔嗒落地,在火焰褪去後,露出了正中央黑洞洞的口子。
新生的火苗躍入其中,眨眼就被黑暗吞噬了。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這裡都不像是正常人類會喜歡的地方。
“還真契合巫師的身份……”
安塔利亞握緊了銀劍,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來時的方向,那裡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看來寄希望于守夜人的及時發現與支援不是很現實,她隻能依靠自己繼續前進。
标記還在移動,對方表現出了明顯的不耐煩。盡管它對馭法者的血肉感興趣,但退到巢穴中的怪物手中還拿捏着另一份盤中餐,盡管相比之下劣質許多,也足夠填飽肚子。它不會在獵物送上門前主動出擊了。
莉莉娅。安塔利亞記得那個孩子的名字,她還能回憶起那位母親絕望的眼神。她輕輕歎息,縱身躍下洞窟的時候不自覺地分心想。
希望自己運氣夠好,那些林間狡猾的生物們可以真的幫上一點忙。
嗚咽的風聲順着狹窄的通道倒灌入耳廓。
這條通道似乎已經被人為廢棄了一段時間,表面幹燥的沙礫順着向下的道路不斷剝落,揚起的沙塵讓人忍不住咳嗽,但令人驚訝的是,通往洞穴深處的窄道兩側懸挂着的一小塊魔法石的光輝仍未熄滅。
安塔利亞看了看指尖殘存的細砂,她順着窄道的路徑向前走了一段距離,擡起手打落了牆上還散發着熒光的石頭。得益于自身覺醒的元素特性,黑暗對她的影響可以暫時忽略不計,既然無需照明,這塊石頭剛好能拿來作為判斷的依據。
火焰很快附着上去,短短幾秒後,石塊中的魔力就被徹底抽幹,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安塔利亞放下了石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是常見的燈芯原石,這類魔石的純度并不高,如果不作更換,單個原石照明能維持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而剛才這塊魔石中所剩的魔力大概也隻夠再維持三天。普維斯最近沒有惡性事件的報告,黑巫師既然已經徘徊在王城周圍,在這個據點沒有被治安局的法師或神殿的守夜人發現之前,他應該不會輕易離開。
作為實驗品,巫師需要對圈養的異化者進行長期的觀察,直到它成為令人滿意的作品才會被放出牢籠,很顯然,對于一位能在王城中隐藏身份的黑巫師而言,今晚出現的兩個家夥都是不夠格的。
留下殘次品隻會打草驚蛇,看來他離開得很匆忙。
這大概算是個好消息,至少自己應該不會再對上一位巫師了。安塔利亞松了口氣,把那塊打落的魔石抛到了接近入口的位置。标記已經不再移動,它停留在了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現在唯一該思考的就剩下了……怎麼在它熟悉的地方捉住它。
黑暗中再次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動。有什麼在快速地靠近,魔劍士的耳尖顫動了一下,她在快速判斷後立刻向着那個方位揮劍。凜冽的光芒一閃而過,沒有先前裹挾着火焰的那般令人目眩神迷,隻有劍刃劈開堅硬物體的碰撞聲陡然回蕩,緊接着就是兩聲墜地的悶響。
襲擊的蛇類□□脆利落地劈成了兩段,屍體就掉落在腳邊。安塔利亞嫌棄地皺起眉頭,被改造後的魔物血液中散發的刺鼻氣味令人格外不适,她提着劍快速向更深處走去,但覺察到新鮮血肉的各類魔物們幾乎蜂擁而來,快要走到盡頭時,少女身上的那件鬥篷幾乎都要被惡臭的血給沾透了。
“真是糟糕的品味……”安塔利亞拽掉了胸前的系繩,矮身終于鑽出了窄道。
眼前的視野豁然開朗,盡頭的密室布置依然破舊,唯一稱得上保存完好的那張桌子也布滿了灰塵與蛛網。魔藥瓶裡的液體已經幹涸,隻在表面留下了黑褐色的痕迹。
桌角蜷縮着一隻半人高的蜘蛛,它似乎剛咀嚼過某隻不走運将地下通道挖掘到這裡的鼹鼠,身邊殘留的白骨上還挂着鮮紅的肉碎。和之前通道裡遍布的魔物一樣,它被不速之客的新鮮血肉吸引,緩緩地掉轉了自己腫脹滑稽的身軀。
這一次劈下的劍光附着上了火焰,火光順着蛛絲蔓延向上,在這家夥吐出滑膩的絲線之前把它燒成了灰燼,一點痕迹都沒留下。
阻礙被徹底清除,沒有了遮擋,安塔利亞終于看見了牆角被擄走的女孩,她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隔着這段距離并不能判斷她的具體情況,但至少……她還活着。
安塔利亞心口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下來,她敏銳地嗅到了某種熟悉的氣息在眨眼間快速靠近,但魔劍士沒有表現出異常。她像是毫無察覺,若無其事地走向了自己的目标,似乎想要彎腰把孩子抱起來帶離這個危險的地方。
就在她彎腰的瞬間,頭頂猛然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利爪伸向了她的後背,向着心髒的方向直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