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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七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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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沒有去哪裡……”

——————————

他是去朝露殿找枯枝。

據說昙兒在這裡複活過青葵公主的花靈。

朝露殿空着時,沒人來打掃。那麼,會不會有血迹,或者是殘根什麼的?

隻要能找到,複生雙花就還有希望。

玄商君也不顧什麼儀态了,跪在朝露殿的地上仔細翻找。

他就差掘地三尺了。

一直找到月影西斜,卻也并無發現。

明明隻是找個東西,玄商君卻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用盡了。

他在身上施了幾個清潔訣,然後緩緩地睡在那紫色的床上。

他覺得……被子上……還有些她身上的香氣,若有若無地撫過鼻尖。

仿佛情人低語。

少典有琴學着夜昙的樣子,将被子攏到頭頂。

這床太小,他隻能側身蜷腿地睡。

那時候也是。

她總是撩撥他,但又不讓他近身。

美其名曰——夫君傷勢未愈,為了未來的幸福生活,要好好休息。

他拗不過她。

其實……他自己也怕被宮人聽了去。

兩個人便在小小的床上相擁而眠。

夜昙半夜醒來時,就會偷偷摸他胸口。

撩得他渾身燥熱,不得不抓住她那雙作亂的小手。

“昙兒,你能不能别老這麼欺負我啊?”

“欺負你怎麼了?”夜昙一副刁蠻的樣子。

“我就要摸!”她将手掙脫開來,一刻不停。

“……”

“你現在可是淪落了。”

“沒人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就算本公主玩膩了,不要你了,你也沒處說理的哦~”

“你都不是神君了……”說到這裡,夜昙的聲音輕了下來。

“我……”

少典有琴低頭看着她。

“你不會的。”

“……”

他不會是真的什麼都沒想過吧?

隻是因為單純的愛和信任,就抛棄一切和她遠走天涯了吧?

不會吧不會吧?

“傻瓜……”

她感覺,自家夫君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了。

“你怎麼又罵我?”神君有些莫名其妙。

“傻瓜傻瓜大傻瓜!”夜昙為自己的手找了個合适的,暖和的好位置,“睡覺了!”

————————

“笃笃笃——”

偌大的朝露殿裡突然響起了幾聲詭異的敲門聲。

然後大門“砰”的一聲開了。

一股風陰森森地灌了進來。

少典有琴能感覺到有人。

但他并沒有任何動作。

若是常人,還可能害怕。

可如今這殿裡,空無一人。

“大少爺~”是熟悉的女聲。

見人不答,也還是熱情不減。

“我是老爺吩咐來給你暖床的丫頭。”

穿着紫衣服的女孩擡手就要去抱他。

少典有琴退後一步,躲開了她的手。

“怎麼了嘛?”女孩不滿地嘟起嘴。

虧她還特地梳了個丫鬟常梳的雙髻。

“你幹嘛要躲人家?”

“我……”

少典有琴望着眼前人,喃喃低語。

“昙兒……”

“我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為什麼?”夜昙歪着腦袋,很是不解。

“隻要一碰你……你就會走的。”

他太害怕了。

“如果不碰的話,你還能……留得久一些……”

“所以……”對不起。

“你怎麼了?”夜昙伸出手,将人低垂的頭擡起。

他的眼睛一向漂亮,總像是裝了千山萬水。

此時……卻攏了江南煙雨。

檐前愁霖,搖搖欲墜。

“呦呦呦,不得了啦~”夜昙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事一般。

“你也學會裝哭騙人了呀?”

說着,她還拿指尖點了點他的面頰,又放到嘴裡舔了舔。

“咦?”是鹹的?

她疑惑間,又是一滴水滴在地上。

“哎呀,你……你别……”

别哭啊。

她轉了轉眼珠,踮起腳,唇吻上那自面頰滑落的淚。

“我啊……最喜歡吃甜的……”

“所以,别哭了。”

“……好。”少典有琴閉上眼。

可眉還緊緊蹙着。

這樣更能忍住那翻湧蒸騰的淚意。

————————

神君好容易才讓自家娘子相信,百道天雷的傷并不會讓他“不行”。

“你……”他親了親夜昙的臉頰,順着她給的情境說了下去。

“都給誰暖過床啊?”

“嗯?”

“就……隻有大少爺你啦!”

“真的嗎?”

……

“哎呀,你把這些光收起來。”

夜昙揉揉眼睛。

她現在很困了。

“我……”神君多少有些委屈。

“我已經收了。”

但那些釋放出來的。

萦繞在周圍的。

他控制不了。

更多的時候,他們隻是單純地躺在朝露殿。

紫色的簾幔攏下來,自成一方天地。

——————————

“昙兒……”

隻是短暫的沉默,也會讓他感到害怕。

他想要說些不那麼沉重的話題。

可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你抱抱我……抱抱我好嗎?”

我知道的,這是夢。

“就一會兒……”

“……好嗎?”

一會兒他就滿足了。

方才,她碰到了自己。

她沒有消失。

我知道的,你不在了。

可依然希冀……這片刻的溫暖。

醒來的時候,少典有琴按以往的習慣,将被子疊好,又将朝露殿的一切都恢複成原樣。

一道藍光,于又一個清晨,靜默地離開了朝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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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非常靜谧的午後。

昙華偷偷跑到少典有琴房間外。

偷襲這事,她經常幹。

就像絕食是她的家常便飯一般。

不過,自從君上答應多抽時間陪她,這招她也好久都沒用了。

她的精力大半都放在調查地脈紫芝的故事上。

自從她和姐姐知道了四界奇葩——地脈紫芝的前因後果,便好奇得緊。

那當然是要刨根問底一番咯。

至于她打聽的對象嘛,自然是來東丘最多的三真和谷海潮他們。

東聽一點,西聽一點的,竟也是讓她拼拼湊湊,将人的過往都給打聽清楚了。

包括玄商君修補歸墟,以及他和天妃之間的那些往事。

“離光夜昙……地脈紫芝濁花……”

“……昙兒?”

“是。”三真齊齊點頭。

“……嗯……”昙華低下頭思考着。

自己有記憶以來,玄商君便一直在她身邊照料她。

一開始她也不是很懂,總是憑本能黏着嘲風。

但很快,她就覺得玄商君本事更大,對她也更有耐心。

過去,君上一直都是叫自己“昙兒”。

她又不是昙花精。

她是地脈紫芝濁花。

所以這個“昙兒”……

“這麼說的話……”昙華不由自主地咧開了嘴。

“昙兒……就是我?”

昙華以一貫跳躍的思維得出了一個錯誤答案。

“對對對,你就是……”三真深知地脈紫芝的性子,便打着哈哈。

昔人已乘黃鶴去。

他們是神仙,自然明白。

故人已矣,明月若能照新塵……

便皆大歡喜。

“真的嘛!”昙華有些興奮。

三真這話其實正中她下懷。

她本就對玄商君很有好感,加之現在長成了十四五歲的樣子,自是免不了少女懷春一番。

所以她完全沒想思考過那日玄商君所言——全新的地脈紫芝。

昙華隻當他說的是——輪回轉世。

那不就是在說新的開始嘛~

那……之前他們講的救世故事,其實就是在講她們姐妹啊……

昙華恍然大悟。

也無怪乎她會這麼想。

這期間本來就有諸多誤會。

自以為掌握了真相的昙華開心得要命。

而三真……自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闖了怎樣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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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己都長那麼大了,他為什麼還不把所有的真相和盤托出呢?

近來,昙華一直都在被這個問題所困擾。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姐姐問問。

但是……昙華也知道,于感情上,她那冰雪聰明的姐姐就是個大傻瓜。

要不直接問他?

可是他真的會告訴她嗎?

要不……

自己再故技重施一下,假哭賣慘一下?

昙華心裡轉過了九曲十八彎,待來到玄商君的房間之外,好容易下了決心,想要擡手敲門。

她的手還沒有落下去,便聽到了屋内傳來一聲輕語。

“昙兒……”

聽到熟悉的稱謂,昙華頓了頓,偷偷轉到後窗那。

她施了個剛剛學的法術,用東丘草木的靈力掩住自己氣息,又扒拉了下窗戶,捅破了窗戶紙往裡看。

隻見她家君上正一個人坐在屋内,好像在寫什麼。

他的樣子看上去很寂寥。

……古來聖賢皆寂寞。

昙華扭過頭去,有點感慨。

他……是不是在傷心她什麼都不記得呢?

不過沒事啊,她現在不是活過來了嗎?

她這個人,總比記憶重要吧?

神君并沒有發現昙華,他正專心于一個問題——自己到底寫點什麼好呢?

提起筆來把字忘記。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相思難解時,寫一些寄不出去的信,也能稍微排遣一下情緒。

寫完之後,因為沒有地方寄,他便隻能将信放入書櫃。

少典有琴望了望書櫃之中越堆越高的信封,露出了一個苦笑。

“昙兒……我是真的很想你……”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轉世啊?”

分明就是答應了他的。

“……”昙華用背貼着茅屋牆壁,五指恨不得将那牆壁也穿個洞出來。

剛才她分明聽到了,還聽得很真切。

他又在喚“昙兒”,還問她什麼時候會轉世。

地脈紫芝,雙花……

她老大一朵花,明明就在這裡……

……這麼說,她不是昙兒?而是其他的什麼人?!

昙華隻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被人劈頭蓋臉潑了一盆冷水似的。

不行!

她一定要把這件事搞清楚!

——————————

于是,等少典有琴再一次離開東丘之時,某個夜半時分,一個黑影溜進了他的房間。

到底是做賊心虛,昙華不敢點燈,隻是借着月光在屋裡翻找那些信件。

那一封封信箋封面之上,都隻寫了一個名字——

離光夜昙。

昙華小心地拆開信,就着月光看了起來。

她越看越沉默。

沉默之後,滿腔怒火自心頭湧上。

怪不得!

原來她和姐姐,都不過是個替身而已。

看完那些信,昙華當然理清了頭緒。

真相,從來都是殘酷的。

生氣之後,是茫然。

她真的要在東丘待一輩子嗎?

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做離光夜昙的替身?

還是幹脆離家出走?

她……真的能放下這一切嗎?

昙華隻覺得,自己短短的花生裡,第一次湧上了後悔的情緒。

若是她不看這些信……

從此以後,無聲嚎啕的,便也不會成了兩個人。

昙華一直在房中坐到晨曦微露時分,才想起來要将信箋全都複原。

還好自己在拆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這點了。

所以複原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麼難事。

————————

和到處遊蕩的嘲風不一樣,玄商君大約有一半的時間,是待在東丘的。

這是他與昙華之間的約定。

少典有琴想着,等她們成年了,将一切都說清楚再離開。

期間,他便一直都在尋找複生之法。

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有意拉開距離的緣故,他總覺得,昙華沉默了很多。見到他,也不再興奮地叫“君上君上”了,甚至都會躲着自己。

神君有點擔心她是不是有了什麼煩惱。

他本想找個機會和人好好聊聊,卻被嘲風一把拉住。

“不過是女孩子到叛逆期罷了。”沉淵惡煞如是說。

若是他們兩個繼續和花靈糾纏不清的話,最後恐怕會難以收場。

“你确定?”可他家紫蕪就從沒有叛逆過啊。

不過,鑒于暾帝從前也跟他提過,夜昙在成長過程中,曾變得越來越叛逆,少典有琴也沒再多想,“那行吧。”

昙華躲着少典有琴的原因有很多。

一方面是因為誤會了他喜歡自己。

天底下最讓人羞恥的錯覺,便是認為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

但是……

她要一直這樣遠離他嗎?

……她自覺,好像有點忍不住。

靠近自己喜歡的人,是一種本能。

自己要不要……

昙華看了看地上的東西。

幹脆燒了它們?

眼不見為淨。

“昙華?”遠處的神君對濁花花靈那複雜到烏漆嘛黑的心情是一無所知,看到了她托着腮蹲在自己屋邊發呆,便主動走過來打招呼,“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個時間她本來是應該念書的。

居然逃學嗎……

“快回去學堂。”

“……”

昙華來到少典有琴的住處,自然是為了找尋關于“離光夜昙”的蛛絲馬迹。

現在,她甚至還偷拿出了那個女人用過的法卷。

那筆迹不是玄商君的,她認得出。

“你幹嘛兇我啊!”昙華當即倒打一耙。

“我就是來找點上學要用的東西!才不是逃學!”

沒想到居然被發現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大大方方承認。

昙華撿起地上的東西。

“你……”少典有琴當然看見了她手上所拿之物。

那是自己從天界拿下來的,之前夜昙用過的木偶衣冠術的法卷。

“昙華,若有什麼地方不懂的話,可以來問我。”

他不好說自己舍不得給她。

“你人都不在,我上哪裡找你啊!”抱怨的話沖口而出。

“再說了,看書效率要快多了!”意識到自己話中的怨怼之意太過明顯,昙華趕緊補充了幾句。

“那……你用完記得還過來,還有”,盡管心裡有些不情願,他也沒辦法拒絕。無奈之下,神君隻是叮囑了幾句,“别在上面記筆記。你要愛惜字紙,知道嗎?”

他答應了。

但她那麼會看眼色的人,自然知道,他其實并不情願。

“不就是個破法卷嘛,真的這麼重要?”昙華語中帶酸,忍不住踢了踢腳下的土。

明明夫子那裡要多少有多少。

“嗯”,神君并不掩飾什麼,“這是故人之物,對我很重要。”

“……”昙華咬着唇,不說話了。

認識玄商君的人都知道,他心懷蒼生,本事雖然大,但并不桀骜,待人和善。

從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她一天最起碼要闖兩個禍,可他對她不打也不罵。

所以,喜歡他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除了把自己當替身這件事罪無可赦之外,他一切都很好。

“你真讨厭!”

昙華狠狠地跺腳,将自己的怨氣通通都發洩到路邊野草上。

“什麼破法卷,我才不稀罕!”

她将法卷往人手裡一塞,直接扭頭跑掉了。

“昙華……”

留在原地的神君給懷中法卷施了幾遍清潔訣,頗有些莫名其妙。

她這是怎麼了?

之前還一口一個“君上”的,現在居然避自己若蛇蠍。

連教都不讓自己教,甯願看法卷了。

他不過是讓她小心使用,還生氣了……

看來真如嘲風所說,她是到了叛逆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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