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該死的竹妖怪!到底跟你什麼仇什麼怨呐!”
夜昙一邊給人喂清氣丹,一邊憑着自己的好惡,指仙為妖。
她越說越氣,又沒處撒氣,于是還特别跑過去将已經昏迷的子墨踢了又踢。
即使還在喂藥過程中。
“昙兒,不怪他。”玄商君對自己一個不留神,沒能阻止娘子痛揍子墨一事多少有些内疚。
“他也是……奉命行事,你不要為難他。”
“且……子墨的兄長昔日犯了思凡罪,未得赦免,此事,是我疏漏,昙兒,你出去之後,能幫我和雷霆司說一聲,讓他們幫忙平反麼?”
“事到如今你還在想那竹子妖精啊!”夜昙簡直要氣到發笑。
照她來看,這破天界的公刑私刑通通不必理會!
“因為……都是我的錯。”
其實,他真的……做錯了很多事。
若非存在另一個自己逆天改命,還不知會有什麼後果呢。
“不行……”夜昙輕輕抓着少典有琴的手,翻來覆去,細細地打量。
手上還是血糊糊的。當然,上神之血的香氣飄飄浮浮,粒粒生香。
芬芳、鮮豔,又帶着溫度。
于魔火的熱度的襯托下,更顯溫和。
隻是聞聞,這猙獰的傷口便也不顯可怖了。
然,夜昙卻無心去垂涎了,她隻覺得眼睛發酸。
“你這傷口怎麼好這麼慢呀!”夜昙低頭用嘴吹吹,忍不住抱怨起來。
清氣丹的效用沒發揮出來……為什麼?是魔火的問題?
可是自己分明已經第一時間将他身上的濁氣都吸走了。
問題出在仙骨麼?還是……琵琶骨……
夜昙的眼神頓在少典有琴肩胛處。
那裡延伸出了兩道粗壯的鐵索……
“這……”除了心疼、生氣,恨不得讓那鐵鎖原地消失外,她還覺出些不對勁。
話本裡說,勾刀穿透了琵琶骨,就不能施展其它法術。
……必須拔掉!
“有琴,你忍一下哦!”
“……昙兒……我……”玄商君想要阻止,卻無力動彈,隻能任夜昙對自己上下其手。
不過,這鎖鍊去了也好,不再損失清氣,總歸能讓他狀态好點。
“呃……”去除鎖鍊的時刻,雖然疼得差點出聲,萬幸還是忍住了。
上神之血的香氣,瞬間濃郁了幾倍,充斥了整個火獄。
夜昙将沾着上神之血的鎖鍊哐的丢到一旁,也沒空管什麼香氣誘惑了。
現在,療傷才是最重要的,她可沒空去管什麼其他!
“這樣,我先時間回溯陣。”
回溯陣有時間和範圍限制,得分秒必争。
“我先替你把仙骨裝好。”
“不行……不能……”少典有琴摁住了夜昙的手。
“不是說都聽我的麼?”
“昙兒”,為了四界,為了她,他絕不能這麼做。
“你若重新……裝回去,莫非還想他們再……”
“不!你别怕啊!誰再敢動你一下我就殺了他!”夜昙恨得牙癢癢,簡直想當場把執行官給撕吧撕吧。
“……昙兒……”
“叫什麼叫!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夜昙怒瞪人。
“還不快說!”她直覺,其中定有隐情。
“……我都告訴你。”既然她都找到這裡了,他當然會全盤托出。
被喂食了許多清氣丹,神君多少恢複了些精神,“昙兒,你知道的,不是每一顆星都有星辰之靈。”
“是啊,你說過的。”夜昙點點頭,隻有夜空那些最亮的星才有靈。
“從前,你誤認危月燕為災星……誰能想到……卻原來,我才是那顆夜空兇星……”少典有琴自嘲地笑笑。
真是造化弄人。
“什麼……”一時半會兒,夜昙還反應不過來。
“昙兒,你聽我說……”
“……這……”夜昙半晌沒有言語。
到底是怎樣盛大的悲傷,才會産生足以偷天換日的力量?
還變這種妄想為真實。
若不是情形不對,她倒想贊一句,夫君還真不愧是四界第一。
……這一切,都是為了她……還有姐姐。
是了,他本就從不會給自己留餘地。
撞了南牆……都不一定會回頭。
可是他們……那些道貌岸然的神族!
利用他的善良,簡直無恥之尤!
夜昙想要如昨夜那般繼續大罵一通,到底是忍住了。
“有琴,你千萬不能這麼想!”這個時候,她當然該說些打氣的話。
“什麼災星,什麼兇星,那都是無稽之談啊!”
“昙兒……”他還以為,這樣說更能讓她理解呢。
“我知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少典有琴看向夜昙,“昙兒,你從來都不是災星……你……是我的福星。”遇到她以後,金身練好了,歸墟也順利補好了。
自己真身還能重新複歸,家人間亦愈加親密。
渡劫雖然曲折,但最後,愛的人還是回來了。
“我這一生,也算幸運,合該為四界生靈做些事的。”
何況,人們總是用最好的東西敬奉天地。
所以,作為神祇,他們自當回應。
“傻瓜啊你!”夜昙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
“陰險小人!卑鄙無恥!他騙你呢!”夜昙第一個反應就是——她有琴絕對是遇上騙子了!這背後一定有大大的陰謀!
“這一切定是東華老兒在搞鬼!”她咬牙切齒,“定是他施了什麼秘法變出了另一個你!他想用這招将你趕盡殺絕!我就知道,他怎麼可能讓我們繼續住在天界!”就算放他們下界,也不會放心的。
是她太天真了。
“昙兒……”雖然他也希望一切如她所言,隻是個陰謀。
可惜……不是啊。
“他是大騙子!絕對不懷好意!”夜昙兀自飙着髒字。
“他就是我啊……”他又怎會真的将自己錯認呢?
神君雖然疼得面色慘白,尴尬之餘也有些傷心,“你不要這樣說我……”
“……”夜昙終于住了口。
若事情就如她有琴看到的這般,那還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了。
“而且,他更……需要你。”一直都在恐懼,一直在别離。
“我……已經很幸福了。”自己一無所知,當然幸福。
“我不管!”夜昙說不過,隻能更強硬,“才不管他是誰!”
她隻知道他現在受了大罪,連帶着自己的心也好痛!
“他就是我。”
“另一個世界的我。”
“你放屁!”
“根本不一樣好嘛!”
“既然是另一個世界,那就讓另一個世界的我去愛好了!”
三連嗆聲。
“可你就是……”
某種意義上,她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若說他們三人,誰是真正多餘的,其實……是他。
少典有琴忍不住微微苦笑。
“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你啊!”夜昙忍不住加重了語氣。
“你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嗎?”
“你知道我接受你就是神識,神識就是你花了多久麼!啊!”不是他矯情,這事擱誰身上不懵呢!
“我……”神君被問得啞口無言。
是了,他的昙兒不是神,所以不會有這樣的順其自然。
而且,他自己不也曾迷惘過麼?
“所以剔除仙骨去做凡人就是你們想出來的萬全之策?”
夜昙被氣笑了。
“通通都是大傻瓜!不對……你說他就是你哦!”
“……”神君半躺于娘子懷中,此時,被她的目光看得有點毛。
“一切都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
“行了行了!”夫君可憐兮兮地認錯,還狼狽到不行,她又如何能無動于衷呢!
“事情我都知道了!咱就先說解決的辦法吧!”夜昙開始絞盡腦汁地貢獻馊主意。
“就不能把那顆比鄰星給炸了麼?”
“不行……且不說辦不到……”眼見夜昙又要發飙,少典有琴隻能換了一種說法,“爆炸也會波及我……二星離得太近了……所以……”
“我還偏不信沒有辦法了!”
“昙兒……辦法就是……”他覺得,事情還沒有很糟糕。
“隻要我變成凡人,就……能解決了。”按夜昙的話說,是相當劃算。
“……”
“昙兒。我雖不再是神仙,你……咳咳……還是天妃。”夜昙始終默不作聲,少典有琴當然知道她還在擔心,隻能繼續耐心說服。
“三清會給你……咳……安排文書工作的。”
“呵……”這話說的!好像她很樂意替神族幹活一樣!
“你放心……四界之中,都會有你的位置。”
這一次,她不會像上次那樣失去容身之所的。
“……”夜昙垂下頭,看着自己抱着的人,琉璃般的雙眸一動不動。
“其實,我給你留了……信的。”少典有琴當然看不得她頹唐。
“……信?”
“昨夜,你一夜未歸。而且……我怕……一看見你,就再沒有勇氣離開了。所以便将那信放在你枕頭底下的乾坤袋裡了。”
畢竟她會定期清點那些法寶。
他想,等過些日子,她總會發現。
“什麼?”她根本沒往床上躺呀!
廢話,他在這生死未蔔的,她哪能躺得住!
“你若不想再做天妃……還有……”盡管有所覺悟,少典有琴還是有些說不出口,“和離契書。”
“哦?”聞言,夜昙開始磨牙。
這還真是面面俱到呢!
“你信不信我……直接去打爆那個騙子的頭!”都是那家夥搞出來的事!
夜昙簡直肺都要氣炸。
她進來是要救人。
他倒好……
擱這跟她交待遺言呢!
“昙兒不可……咳咳……”神君也激動起來。
“不能這樣!”
“而且……昙兒,你做不到的,所以别想了”,少典有琴漸漸冷靜下來。
自己也隻能等着人來找,無處尋他蹤迹。
“若傷了他,你也會有危險的……”
“就算有危險……”夜昙垂下眼睫,“那也是地脈紫芝的宿命。”
真相讓她意外,細想之下,卻又在情理之中,“說到底,我們現在其實是活在别人……另一個你,用神力打造的世界裡。”
如果讓一切都回歸正軌,也不失為一種可行的選擇。
隻要他沒事,她會考慮将之當作一種備選。
“而且……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忘記過去,好好活下去的,不是嗎?”
“經曆了那麼多,你還是……要替我做決定嗎?”聞言,少典有琴不由握緊了夜昙的手臂。
“在昆侖是這樣……如今還要如此麼?”
“……可是……”可是她就是這麼霸道的人啊,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這個咯!
夜昙沉吟了一會兒。
道理她都明白,卻沒法眼睜睜看他去送死。
“所以,你的選擇就是再讓我做一次寡婦是吧?”要論蠻不講理,她可不懼誰。
“我不是……”
“你說過會一直保護我的,對吧?”
這保護期限突然結束了,她才不可能就這麼心甘情願的接受哼!
“你變成凡人的話,怎麼保護我?”
“我……”
沒有力量不行,力量太大也不行。
自己總是做不好。
“可還有他……”另一個自己會保護好她的。
“這就是你跟我承諾的不死不滅?啊?”夜昙卻不給人一點申辯的空間。
“身為神君,你怎能如此言而無信!”
自己……是失信了。
“可這些與失去你相比……都不算什麼。”
“除了青葵……昙兒,沒有誰的離去可以擊垮你的……不是嗎?”
這點,他與另一個自己都明白。
“昙兒,你和我……不一樣。”
他可以死,但她不行。
“我知道,你會記得我們的過去,卻不會躊躇。”
“或許……終有一日,你會忘記我。”
“說不定還能展開其他傳奇的人生。”
“……”所以自己在他眼裡就是這種沒心沒肺的人?
夜昙忍不住松開了夫君。
不要抱他了哼!
“可我……忘不了你。”
“那你可以用法術忘了我呀!不是還有閉念錐那種東西麼!哼!”
還說忘不了呢!明明就不是第一次了哼!
“我不想回到那時,繼續做個無欲無求的神仙。”
他知道那種感覺,才更明白——自己絕做不到。
“我……我不能……”
隻要想起來那個噩夢,居然是另一個世界的真實,他就渾身發涼。
還有……孩子的事,亦是他再不敢提及的痛。
沒有她,他的生活,将是一潭死水。
是的,神也一樣會随波逐流。
而那漫長的時光隻會更令人絕望。
“所以你就讓我來受這個痛苦是吧!就這還說愛我呢!”
“我……”
“大騙子!”
“沒和你商量,對不起……”這确實是他的自私,“我記得……你說過你比我強的。”
“當然!”這點她絕對有自信。
也不看看她是誰!
她可是吸幹了一整個沉淵的人。
雖然,他好像早就已經憑着一己之力單挑沉淵了……那他們兩個人到底誰會更強一點呢?
不會還是他厲害吧……夜昙略感心虛。
沒事沒事,夜昙,你不用擔心啦,他都這樣了!
那肯定是她自己厲害!
“等等,我是在和你說這個嘛混蛋!”從夫君有意的谄媚中回過神來的夜昙舉手就想削人腦袋。
手擡了又擡,還是沒落下。
“你個騙子,說好了會一直陪着我的!反正我不——同——意!”
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昙兒……我沒騙你啊……我……抽了仙骨也不會死的啊”,少典有琴努力想擡起手,但擡不起來,“隻是和凡人一樣不斷輪回罷了……”嚴格來說他這次真的不算違反約定。
她若是想念自己,還可以下界來。
神君試圖說服自家娘子這遠比填歸墟,神魂俱滅要來得幸運。
“‘隻是’?還‘罷了’?”夜昙哪能買賬,她大吼大叫,仿佛這樣就能把夫君吼醒一樣,“少典空心你做人做上瘾了?!”
“告訴你,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人身難得,無常迅速,生生死死,輪回不息。
舉世之人,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入于苦海而罔覺,陷諸火坑而不知。
以苦為樂,以假為真。
她又怎舍得他永堕輪回呢?
“我……不是……”他這不也是沒辦法嘛。
“你别太擔心,聽我說……”
“什麼?”夜昙挑眉,“因果對應?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還是會以别的形式回來。”
雖然這形式,他也說不太清。
這是另一個自己所言。
“昙兒……聚散皆是緣。”
“可離合總關情啊!”教訓她的時候總是頭頭是道的,也不想想到底是誰在那哭訴說絕不能離了自己!
既然她提起了……
“……昙兒,我知道,就算我變成了凡人,你也不會嫌棄我的,對嗎?”
神君忍不住向夜昙張開手。
他真的很痛,隻想她能抱抱自己。
這混蛋!
夜昙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但手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撫上夫君的背。
自己現在可真是被他拿捏的死死的……哎……
“你又知道了?我都不知道!”
“人家可沒有那麼高尚”,她一邊給他施法止血治傷一邊刺激人。
“你要是全然的凡人,我可是不會多看你一眼的!”
“所以,你也不要想着說變成凡人知道嘛!!!”
“若……你真的嫌棄我,那我就離開。”他知她不喜歡年老之人。
畢竟第一次見面就嫌棄他年齡。
可以說是在神君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離開?去哪?”他敢!
“我……就到一個離你很近,又不會被你發現的地方去。”
塵世悲歡,浮生若船,苦海無邊。
這佛家之言,如今想來,也是有幾分道理。
“偷偷看着你。”
花明月暗,他怎舍得不複再見?
即使隻是旁觀。
甯可孑然一身,萬劫不複。
“才不要!你這樣好像偷窺狂啊!”
夜昙嫌棄道。
“沒關系的,也看不了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