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你啦。”夜昙忍不住叉腰。
其實,她隻是知道有人在,因為走過來就能看見塔裡微微的亮光了。
其實,這麼些日子,她哪裡真的就會當成有田螺姑娘在給自己幹活嘛。
隻不過,她誤以為這田螺姑娘是青蓮,還特地多請了幾次客。
夜昙自然不知道那田螺姑娘是自家夫君,青蓮又因為答應了少典有琴不能将這事透露出去,隻能尴尬地冒領了功勞。
“昙兒,你今日怎麼這麼早?”不應該呀。
“我的功課嘛~”某花絲毫不提自己之前都是怎麼對待功課的。
那不是,今天這個還是新的,第一天總還是要做做樣子的,對吧?
“哈~”夜昙瞅瞅人。
還好,這麼早,彌勒應該發現不了吧……算了,其實他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最近上晚課時,她總覺得對方那抹笑容好像更深了。
而且,給自己的書也變得越來越多了。
害她昨晚才睡了兩三個時辰。
“哈——”夜昙忍不住繼續打哈欠,“那一起掃吧,掃完回去睡回籠覺。”
“你回去睡吧”,神君摸摸夜昙腦袋,“我來掃就好。”
“算了啦。”來都來了。
于是,狹小的道裡便擠了兩個人。
一白一灰兩個背影在昏黃的燭光中影影幢幢。
“哎呀,你過去點啦~”夜昙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拿屁股将身邊人撞開一些。
猝不及防的神君好歹是抓住了階梯的圍欄。
“……”到底為什麼要刻意擠他啦!
不得不說,有夫君幫忙修行的日子就是好——基本累不着。
其實她本來也累不着,但這下心情更是舒暢多了。
夜昙美滋滋地扒飯。
下午的工作……當然是要先吃好飯,小憩一下再開始幹。
夜昙偷偷摸摸地關門,又吭哧吭哧地去廚房裡提了一個桶出來。
明明沒必要,卻還同做賊一樣。
她是在躲人。
雖然上午自己費了好些口水,已将夫君勸回去休息了。
但是……
夜昙想起那時候夫君的表情,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果不其然。
“你怎麼還沒走?”夜昙吓得趕緊換了換拎桶的手。
剛差點就拎不住了啦!
少典有琴趕緊去接下。
“我幫你。”
“呃……”夜昙的表情有些皲裂,有些扭曲。
原因無他——下午的工作是澆肥。
“哎呀這活你幹不了啦。”掃地什麼的那他還勉強湊合,這種活就算是她……也不至于這麼不厚道。
“你給我!”她想趁着人還沒發現自己提着的是什麼時,迅速搶回來。
“哪有什麼活是我不能幹,隻有你能幹的啊?”神君顯然不會被這模棱兩可的解釋勸退。
要知道,沒有情可是三百六十行都幹過的。
“就憑……”看來必須要給他一個下馬威了。
“嘿!”夜昙猛地彎下腰,将木桶蓋子一下抽走。
被那蓋子掩了的,難以言明的味道一下都竄了出來。
“……”神君忍不住閉眼。
他也沒辦法以袖掩鼻。
手上這桶是擡也不是,放也不是——進退兩難。
一旁,夜昙早就提前捏住鼻子了,“我知道你想說,小沒什麼活兒沒幹過。”她的聲音也變得奇奇怪怪的。
“那你幹過這個麼?”夜昙賤兮兮地調侃人。
“确實沒有。”玄商君将手上木桶輕拿輕放。
這個他的确是甘拜下風了。
“可你怎麼說……這活你能幹得了呢?”
她可是公主啊。
“哎呀,人家我的才能呀可是很多的~”
少典有琴也不顧手上有沒有那個桶的異味了,一把執過夜昙的手,撫着她手上一層薄薄的繭。
“對不起,委屈你了。”
“……”哎呀,這讓她怎麼回啦~
“你真要幫我呀?”見人松開自己手,真去抓瓢,夜昙忍不住再次确認。
“昙兒,你去涼亭那坐着便好。”
“不用呀,我幫你~”夜昙四下看看,“呀!”
隻帶了一個瓢,那怎麼辦呀?
她轉轉眼珠,伸手從人腰際圍上去,跟個樹袋熊似的扒在少典有琴身上,害得對方手一抖,衣擺上瞬間濺上了幾粒泥點子。
也不知道是幫忙呢,還是有意搗亂。
離光夜昙的苦修生活這下直接成膩歪了。
每日幹完活後,就到了修練法術時間。
她每次都是找一塊風水寶地……躺着看經書。
卧樹栖花,這會兒,身邊小爐上烹着茶。
茶香四溢,悠閑得很。
少典有琴低下頭,某花已經枕在自己腿上睡熟了。
閑茶一盞,花間偷眠,自是人生幸事。
神君嘴角含笑,低下頭去,在人軟乎乎的臉蛋上親了一記。
花偷眠偷到一半,醒了。
發現身邊人也靠着大樹,緊閉着眸子,手上還拿着經書。
“……”竟是睡着了。
也是,這些日子,每日早起替自己幹活,還要幫她批注彌勒給的經書。
夜昙偷摸起身,悄悄将神君手上的經文給抽回來。
還是和往常一樣,密密麻麻的批注。
她輕輕拿起手中纨扇搖着,開始學習。
也不知過了多久,猛地被身邊人的吼叫吓了一跳。
“昙兒!”緊接着,便被緊緊抱住。
“怎麼了呀?”夜昙拍拍人脊背,“做噩夢了嗎?”
“我夢見……”少典有琴尚未完全平複紊亂的氣息,語不成句。
他是夢見,她被東華的法術擊中了胸口,鮮血就這樣淌了一地。
玄商君的确從未忘記過,夜昙曾經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遭遇娘子花式摸頭。
“好了好了,别瞎擔心,我一點事都沒有,别害怕啊。你要再害怕,萬一再來一個你……”
“……”話到此處,他還能說什麼呢。
“好。”
隻是當晚,夜昙就重新開始趕人走了。
“那昙兒,我走了。”少典有琴又像往常一樣,将人送到佛寮門口,然後轉身欲走。
“等等,你進來。”
“啊?”
“有事跟你說啦,進來。”夜昙将人拖進來。
“那啥,你陪我已經有段時間了,要不就……先回去吧?”
“為什麼?”神君有些莫名,“我來這裡未來佛是知道的。”
“我說……你究竟給了他什麼好處?”夜昙雙手抱胸,坐在自己床上。
她給人捏腿垂肩外加利誘什麼的,也沒能成功地說動彌勒,把自己的修行進程提前。
“他怎麼會同意的?”
“其實……也沒什麼”,神君表情有些微妙,“我就是給了他一點金子。”
“他就那麼爽快地同意了?”夜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看來,還是自己給得不夠多吧?
“你到底給了多少啊?”
“也沒多少,就是……一個真珠舍利寶幢。”
“什麼什麼?珠寶什麼?什麼樣的?”
“……什麼樣……”就是佛家很喜歡的那種樣子啦。
“要不我畫給你?”
“嗯嗯~”
一副畫作在玄商君筆下漸漸成型,夜昙将腦袋移過去。
金幢用珍珠等七寶連綴,存放着舍利,自下而上分為——須彌座、佛宮、及塔刹。
須彌座,呈八方形,有八方天,須彌海及山。山海描金,一條銀絲鎏金串珠九頭龍盤繞于海湧柱。
海面四周升起八朵描金木雕祥雲,四大天王立于雲端,氣勢非凡。
佛宮中心為碧地金書八角型經幢,中空,内置了兩張經咒,及一隻淺青色葫蘆小瓶,瓶内供奉九顆舍利子。
華蓋上方的塔刹,以銀絲編織而成的八條空心小龍為脊,做昂首俯沖狀;頂部有一顆大水晶球,四周飾有銀絲火焰光環,意為佛光普照。
天王威嚴,天女多姿,力士嗔怒,佛祖莊嚴,出神入化。
“……”看起來就很貴。
不過,夫君這也是開竅了不少啊。
但是,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夜昙擡頭,看向一臉笑呵呵的夫君。
不光是她有琴每日辛勞,姐姐……
夜昙當然擔心青葵了——天界那麼多老狐狸呢,誰能保證之後一直就太太平平呢?
而這佛法……自己好歹也給他們面子,修習過了;剩下的麼,秘籍也到手了,大不了回去抽空修。
“有琴,你真的不打算回蓬萊麼?”
“嗯……”
“既然這樣……”她就該好好設計一下了。
“你還剩下多少錢呀?”夜昙試探道。
“你要多少呀?”
“有多少要多少。”彌勒老頭向來喜歡金子,這他們都是知道的。
“你要金子是要……”
“我要讓彌勒給我開個後門。”
“昙兒,你是……”稍一思索,便想通了,“你是打算同我回去了是嗎?”神君開心起來。
提起回家他當然高興。
就算不回家,離了此處,她的生活總歸能好上許多。
畢竟這裡連肉也不能吃,還有清規戒律,可太委屈他們家昙兒了。
“我想,把咱們帶的金子都捐出去,然後請彌勒提前給我安排一次考核。”
“等等”,少典有琴略一思忖,便拉住了已經急不可耐開始清點自己财産的夜昙。
“我們最好不要直接給金子。”
就算是釋家,也是要面子的,所以他們才講究——鍍金身。
“啊?你的意思是……要做成什麼寶貝麼?”夜昙很快反應過來,“你想做成什麼?我這裡大概有這個數。”她張開手指同人比了比。
說實話,這段時間她還小賺了不少,絕對比夫君有錢~
想到這,小富婆挺了挺胸。
“這樣,我回去想一想。”順便讓飛池回去拿些錢好了。
次日。
神君便将一個畫軸交到夜昙手上。
“這是?”後者想将它打開,最終發現那長度已經快和自己身高差不多了。
在某花即将跳腳之際,少典有琴趕緊幫忙拉住另一頭。
夜昙幹脆将自己手裡一頭也塞回夫君手裡。
本來就是他畫的,當然要自己受着啦~
“這就是你的設計呀?”
她指着一個黃燦燦的方圓之物。
“這是以大威德金剛壇城為模本設計的。”
“壇城?”夜昙眼珠咕噜噜轉了會兒。
隻見紙上那座金屋四周環繞着山水、植物和火焰形的雕塑,展現出無與倫比的華麗與精緻。
比她自創的“昙的城”奢華太多了。
不過……他倒是一直喜歡“壇”呢,嘿嘿~
察覺到這點的夜昙嫣然一笑,“金屋?全是金的?”
“嗯”,神君點點頭,“我覺得他們該是會喜歡的。”
自己讓飛池回了趟天界,找青葵批文書,征用之前他們在下界,還有當初經營留下的那些錢,還順便拿了些藏寶閣中的寶貝。
圖中這五印壇城的設計着實費了他一番心思。外觀講究莊嚴輝煌,有耀目的金頂,巨大的鎏金寶瓶,醒目的經幢和經幡;内飾主張聖潔絢麗,融合了彩繪、壁畫、木雕、壁飾、鍍金等裝飾。
“不心疼?”
“那當然了,那可是要把你換出來的東西,怎麼可能偷工減料呢!”神君理所當然道。
不過是用了上百公斤的黃金,鑲嵌百餘顆寶石,娘子可是無價的。
“……”
沒想到他私房錢還挺多的。
“怎麼?”見夜昙突然沉默,神君也有些奇怪。
“沒什麼”,後者陰陽怪氣,“你可真有錢!”
“你要是喜歡,回去我再給你做一個……”反應過來的神君及時讨好道,“正所謂‘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嘛~”
“去你的!”又占自己便宜!
“昙兒”,少典有琴扶住夜昙的肩膀,正色道,“我是想,要換出你來,東西當然要價值連城。因為,你的價值,萬萬座金屋也抵不過。”
“那……”夜昙老臉一紅,“那你現在豈不是一分錢都沒有了,簡而言之……是窮鬼一個!還給我再造一座呢!”
要是真的按這個模版做了,他倆是真的一時半會兒都成窮光蛋了。
“我……我會賺的!”
神君自知理虧,支支吾吾起來。
“很快就能賺回來的。”
“那你先回去,賺出來了再來找我呗~”
“我在這裡也能賺的。”
“話說回來,這個東西……是要我們自己做啊?”夜昙咬咬手指。
這個難度……自信如離光夜昙,也覺得有點怵。
“放心,我和飛池兩個人就可以了。”
“那不行!”夜昙臉上的為難神色一掃而空,“我要黏寶石~”
她興奮地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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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出了精心制作的壇城後沒多久,夜昙便收到了結業考核的申請。
結業時,彌勒還特别請了佛界的幾位大佬來捧場。
夜昙展現功夫後,就開席了,緊接着輪到獻藝環節。
夜昙轉頭,看看自家夫君。
表演節目這個事情,彌勒之前就知會過他們。
夫君剛聽到的時候,的确是沉默了許久。
本來這是夜昙的活,畢竟要出師的人可是她。
隻不過,某神不願意看自家娘子去給别人獻舞。
夜昙甚至為了這個事和他拌了幾句嘴。
“幹嘛?”她揣着手,斜睨夫君。
本來她還挺躍躍欲試的,沒想到就能給人否了。
“我看你那會兒看我跳舞看得挺開心的呀!”
“那不一樣啊!”
“哪裡不一樣?”
“……”
缤紛館那會兒她可是跳給自己看的。
“……”看他那心虛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麼了,“老古闆!”
夜昙恨恨吐槽了句,“既然不讓我去,那就你去吧。”
“嗯……啊?”
“……”神君閉上眼。
本來他是想用彈琴蒙混的,但據說跳舞是慣常指定的項目。
為佛獻舞,多少是有點丢臉。
畢竟他們可是同級别的啊,不存在誰尊誰卑。
可為了能讓娘子順利出師……
按夜昙的話說,别說跳一支普普通通的舞了,就算是跳脫衣舞,就算是在刀尖上跳,那自己也還是得硬着頭皮上了。
神君還特地将原本兩個人跳的舞直接改成一個人了。
期間,夜昙當然沒忘記在那指點江山,總之這舞吧,改得……還挺大開大合的。
甚至還親自給他挑選了釋家風格的衣服。
還拉着他去逼仄的洞窟裡跳,美其名曰——适應環境,打造氛圍。
看着他撞到頭還在那彎着腰哈哈笑。
這是習俗……入鄉随俗!
少典有琴,你可以的。
神君一邊跳,一邊不斷地給自己洗腦。
夜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時還往嘴裡丢兩個菠蘿蜜果果嚼着。
“好——”她沒忘了狂拍手,為夫君捧場。
雖然有點不情願,他也還是為自己做了,那可不得捧場麼~
一曲終了。
“哎呀,幹嘛!”夜昙捂着半邊臉頰,“你不會是喝酒了吧?”
“怎麼可能!”在佛門喝酒,這不是公然挑釁麼。
“佛祖還在看呢!”夜昙嗔了人一聲。
“沒事,他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何況你我。”神君笑得跟個花枝招展的孔雀似的。
不遠處的蓮台上。
“你那收了個女徒弟,貧僧好容易也收了個,你這徒弟可是說沒就沒了……”
一瘦老頭摸了摸胡子。
“哎……”胖子歎氣,“誰說不是呢,一個兩個的都不讓人省心。”
不過好歹自己也賺了點金子。
他們二人身後,不是彌勒和燃燈又是何人?
——————————
翌日。
神君與夜昙約好中午見面,整理完行李後再下山。
約好中午,純粹是因為夜昙要睡懶覺。
“昙兒……”少典有琴去牽夜昙的手。
“我幫你收拾包袱!”
“哎呀,收拾什麼呀,也沒什麼東西。”
她那小包袱還随随便便放在床上呢。
錢都用完了不是。
“你去那邊”,夜昙朝着儲物櫃努了努嘴,“有點東西在那藏着呢!”
“?你不是沒錢了麼?”
“人家還有其他财産的好嘛!”夜昙拿手推推人胳膊,“快去快去!”
于是乎,她開始指揮自家夫君翻箱倒櫃。
“……”神君将這些小物件拿出來時,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幾下。
他翻出了好多話本子還有零嘴。
随手翻一翻,話本子居然還是她寫的!
可以想見,她心情一直相當美,過得也很滋潤。
“哎,你别放進來,這些都是要留給青蓮姐姐的。”
“昙兒,咱們不再請她吃飯麼?你就送她話本啊?”這是不是不太好?
“青蓮姐姐說不用麻煩了,有緣自會再見的。她的境界可比咱們高很多哦~”夜昙意有所指。
“再說了,我話本怎麼了?我話本不有趣,嗯?”
“……不是……”神君略委屈。
夕陽從廂房的窗戶中透了進來。
神君背上娘子的小包袱,二人手拉手準備下雪窦山。
“……”
夜昙突然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神君疑惑地看向她。
“我還是去找她一下吧!”
“你是說青蓮麼?我和你一起去吧?”怎麼說也要感謝一下她照顧娘子。
“哎呀不用了,比起你呀,其實她還是更喜歡人家我一點啦~”夜昙随随便便說着誅心之語。
“……”
香堂中。
灰色的倩影正如往常一般焚着香。
“青蓮姐姐”,夜昙想着,還是要和她正式告别一下,“你……你還是不下山嗎?”她佛法練的比自己還好。
“因為,我的願望還沒達成。”青蓮轉過頭看了看佛龛處長明的燈火。
無人能來。
“青蓮姐姐,你别太傷心了,我想,你要做的事情,一定可以成功的。”畢竟她和她有琴也是曆經了千辛萬苦才有今日的。
“那我就……借你吉言啦。”青蓮依舊是那副不以為意,萬事不過心的樣子。
兩人擁抱後,青蓮送夜昙出了門。
“夜昙,這個送你和你夫君吧。”她遞出了手中的禮物。
“啊~謝謝~”有禮物拿好開心。
夜昙滿足地接下兩尊小巧的佛像。
“青蓮姐姐,你也要記得去拿我給你留的零嘴和話本哦!”
“然後,我在天界給你和你夫君留兩個職位哦”,她開始許空頭承諾,“等你搞定了這裡的事情就來找我吧~”
夜昙便朝青蓮揮手告别,複又蹦蹦跳跳地往長階那走去。
“好。”隻餘下青蓮一人目送着紫色的背影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