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小孩子多了就格外吵鬧,尤其是在某個李姓混世魔王的帶領下,那真的是要把屋頂都給掀個底朝天。
奇爾頓已經料到就算在地下室裡坐着敲電腦,也能聽見二樓門闆被摔得砰砰作響的聲音,索性把自己的辦公室鎖上跑去了地下車庫。
但,沒用。
有人在很小聲,很禮貌地敲門。
奇爾頓裝作沒聽見,那聲音就開始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肆無忌憚,仿佛是在拳擊手在不停擊打沙包。
“你們好。”
奇爾頓一把拉開門,幾個小豆丁擠成一團用水靈靈的黑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他,稍年長的那個,手裡還高高舉着拳頭沒砸下去。
捷克犬沒有跟來。
在奇爾頓冷凝的注視下,年長些的那個緩緩把拳頭松開放了下來,甚至掩飾般地把手背在了身後。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哈哈哈,真有意思。”奇爾頓提着腔調,好讓自己看起來像是真心實意。
他感覺自己眼皮在狂跳,但還是盡力拉出了一個笑容。
“怎麼了?”他蹲下來,就像李斯平時那樣,和藹可親地問道。
孩子們齊齊後退了一大截,擠在一堆成了沙丁魚罐頭。
莫名其妙的煩人。
這就是奇爾頓不喜歡小孩子的原因。
他到底長得有多兇神惡煞?
好,冷靜,已經一大把年紀了不要和小屁孩子們置氣。
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衣服領子、背後都蹭上了來源不明的灰塵。嘴唇向下癟,典型的焦慮表情,所以是在尋求幫助。
“你們在玩捉迷藏,但是找不到李斯了,對嗎?”他的聲音輕柔,聽起來卻更像是不懷好意。
“是的,舅舅說如果找不到他就可以認輸,我們不想輸掉,因為他總是赢。”
年紀稍長的那個膽子大些,仿佛是這群小屁孩的頭兒。六七歲的年紀,看起來格外的面目可憎。
奇爾頓敢說家裡一半的混亂都是從他這邊開始的,他就是作亂的匪首,領頭的那隻咩叫小肥羊。
真是尤其可惡。
他牽住了他們之間的老大,也就間接制轄了他們。畢竟奇爾頓的手隻長了兩隻,不可能再對半切開均等分給五個人。
誰願意兩隻手都塞滿小孩子?
他被這群煩人精簇擁着上樓,精神萎靡的捷克長毛犬被拴在客廳的茶幾旁邊,看見奇爾頓走過,氣咻咻地從鼻子裡噴出一股熱氣。
昂貴的梨花木的卧室門整個兒都掉了下來,娴靜地橫着靠在了牆邊,崩斷的合頁似乎在嘲笑奇爾頓的無能為力。
還好,他們沒把門的扶手擰下來。
奇爾頓安慰自己似的俯下..身子摸了摸門把兒,居然是松動的。
好吧,想得到這種情況,不生氣。
“你們四處都找過了嗎?”他仔細觀察着卧室裡所有物品的擺放位置,壓低了聲音用氣息說話。
“都找過了,舅舅一定躲在書房裡,可是門鎖上了。”小孩們說。
奇爾頓心不在焉地瞥了眼橫着的木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卧室拿走了放在衣櫃頂上的手電筒。
“很好,我們去書房看看。”
“不要碰裡面的任何東西,不能把地上的書本拿起來,不能摸、戳、撕、塗所有的紙質文件,離易碎品至少要保持的距離是……”奇爾頓說到一半頓住了,意識到自己的口吻像是在介紹監獄裡探視犯人的注意事項。
“算了,你們去找吧。”
他歎了口氣,打開了書房大門。
書房當然是沒有人藏的,李斯從來不耍賴皮。
讓人驚訝的是,孩子們擺弄過的地方還算得上整齊,他們伸手去摸書架之間靠着牆壁的縫隙,用袖子蹭走了裡面積攢的陳年老灰。
奇爾頓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請人到家裡做個大掃除,那幾天他就和李斯回去看看家裡人。這是個好的習慣,也就意味他們家保持着長久的幹淨。
能在衣服上蹭出來這麼多灰,也算是一種獨有的天賦了。
奇爾頓無聊地看了看天花闆,沒有提醒他們這房間不會和007的電影裡面演那樣,隐藏着詭秘奇異的暗室。
“如果你們願意告訴我那扇門是怎麼壞的,作為交換,我就告訴你們,他躲在哪裡。”
他等了好一會兒,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才開口。奇爾頓甚至特意晃了晃手裡的電筒,但顯然沒有哪個小孩聰明到能領悟出這個隐蔽的提示。
“我們壓核桃吃,壓着壓着門突然就掉下來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着,大緻就是這麼個意思。
有所隐瞞,奇爾頓大概能知道原因出在誰身上了。
“那你們為什麼要用門去壓核桃呢?”他循循善誘道,頗為和藹地摸了摸其中一個柔軟的黑發。
“舅舅說他小時候就是這麼吃核桃的,要帶我們回憶一下童年。”
被摸到頭發的那個有些惶恐,聲音顫抖地當了叛徒。
“哦,沒事。”
聽見是李斯,奇爾頓不自覺地微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輕松把那個長得像兒童版李斯的幸運兒抱了起來,安撫性地拍了拍背,然後發現那孩子癟着嘴強忍着眼淚,像是要哭了。
沒辦法,奇爾頓又把那孩子放了下來。
真是奇怪,他有這麼吓人嗎?
奇爾頓感覺自己和藹可親得要命,卻不知道自己深邃的面部輪廓再配上極有侵略性的綠色眼睛,氣質立刻就陰沉了起來。那就更别說他天天在監獄和發瘋的精神病人呆在一起,身上自然地沾染着濃厚的壓抑氣息。
對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來說,他不苟言笑的樣子不亞于人形兇獸,是那種拜年要紅包都會繞着走的程度。
“挺好的,挺好的,我和你們舅舅經常在家裡這麼玩,門都砸壞了好幾次。”
奇爾頓一本正經地扯着瞎話,想了想覺得闆着臉不夠有說服力,又露出了素日社交場上無往不利的甜蜜假笑。
孩子們卻更驚慌了。
無法進行有效的溝通,這就是奇爾頓不喜歡小孩子的原因。
“我不會打你們舅舅的。”奇爾頓又歎了口氣,覺得這群小朋友的心思比他監獄裡整天大吵大鬧的精神病人們還難猜。
準确的說,他們心中無所不能的英雄舅舅不打他這個超級邪惡大壞蛋就算好的了。
“那個,卧室床底下,你們去看看。”
奇爾頓又補了一句,“不要說是我說的,你們得假裝自己找到,才能算是赢了他一局。”
沒過多久,小孩兒們就都跑了回來。
“沒找到?”
奇爾頓稍微有點驚訝。
手電筒一直放在床頭的櫃子上,他去看時卻放在了小孩子第一眼看不見的衣櫃頂,顯然是被李斯故意藏起來了。
他們家其實沒有太多藏人的地方,床底勉強算一個,縫隙很窄,黑沉沉的看不真切。就算探手進去摸,隻要靈巧些也能不着痕迹地躲開。
奇爾頓關上書房的門,走進卧室,打開手電筒的開關,卻沒有往裡面照。而是把光打在地上,輕咳了一聲。
“好哇,你們居然敢耍賴!”李斯含着笑意的聲音被壓在底下,有些沉悶。
孩子們興奮地尖叫起來,拽着奇爾頓的手指,想把電筒拿過來,沒有成功。
床底下緩緩探出一個腦袋,李斯像貞子似地向外陰暗爬行。他的身上幹幹淨淨,床下經常打掃,沒有灰塵。
那條縫隙很窄,成年人很難鑽進去。李斯半邊身子側着進去,要出來的時候卻卡住了。
奇爾頓托住李斯的腰,像從泥地裡拔出了一根細細長長的黑色蘿蔔。
“沒有耍賴,我和你是一夥兒的,他們來找我,當然算是認輸了。”
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偷偷踢了他一腳,奇爾頓懶得回頭看,也不想知道。
拍了拍李斯身上莫須有的灰塵,奇爾頓準備從衣櫃裡拿件外套給他換上。
“哎,我不換衣服。”李斯着急去摁奇爾頓的手,但沒摁住。
衣櫃還是被拉開了,裡面的隔闆塌陷,黑色的衣服連着衣架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小孩子嘛,鬧點好。”奇爾頓愣了一下,反應很快地開脫道。
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确實夠吓人的,小屁孩子們已經縮在了門口,根本不敢再進來。
“不是,我爬上去壓的。”李斯很不好意思地捂住臉,耳朵已經紅透了,“那個大門也是我夾掉的。”
“叔叔不要打舅舅好不好,他不是故意的。”小屁孩子們特别特别緊張,連聲音都在顫抖,好像生怕他大發神威一口把李斯給吞了。
所以說無法控制的共情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兒,十隻眼睛不停地眨呀眨,奇爾頓幾乎能聽見他們心裡所有關于“爸爸打孩子”的荒謬想法。
首先,他們不是父子,奇爾頓總不能十歲就生了李斯。
其次,就算李斯真的架起梯子把屋頂給掀翻了,奇爾頓覺得自己也隻有鼓掌叫好的份兒,他哪兒還敢說這個大魔王的一句不對?
“和你們舅舅有什麼關系,這東西質量就不過關。”
奇爾頓在“廢墟”裡抽了塊隔闆展示給他們看,就像魔術師在手裡變幻戲法,極快地晃了一下就不見了。
“中空的,輕輕一壓就會斷。那扇門,木頭做的,不結實。”
他本來是想演示一下,把實木隔闆直接徒手掰斷的。奇爾頓用了點力,木闆根本沒動靜,再玩下去恐怕是要丢人現眼了。
“嗯,好了。你們快藏起來,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明明很正常,很普通的話,在奇爾頓的嘴裡就莫名充斥着命令和威脅。
屁孩兒頓時作鳥獸散,一隻跑得慢的豆丁邊跑還邊回頭看了看,正好看見他們英明神武、美麗動人的舅舅被按在床上不能動彈。
而超級大壞蛋叔叔騎在他的身上,張開薄薄的嘴唇露出白色的尖牙,像是要動畫片裡吃人的怪獸,看樣子是要一口啃掉舅舅的耳朵。
“啊!”
防空警報短促而尖銳地響了一聲,随即慌張地跑遠了。
李斯好不容易翻過身來,沒好氣地蹬了奇爾頓一腳。
“你神經病啊?”
奇爾頓握住他的腳腕,可憐巴巴地抱在懷裡,下巴輕輕靠在了李斯的膝蓋上。
“他們爸爸媽媽在家裡是總是要親嘴的,我就不能親你嗎?”
“我們大華人在小孩面前不親嘴兒,從、來、都、不。”李斯非常冷酷地反駁道,就是平躺着被抱住腿的姿勢讓這種冷酷大打折扣。
“哎……他們覺得我長得醜,好傷心。”
奇爾頓把臉埋在李斯的胸口上,柔軟的腹部貼着李斯的小腿,幾乎把他壓成了一個屈腿對折的形狀。
“我瞧瞧。”
這關系到自尊心的問題,李斯很鄭重地捧起奇爾頓的臉,仔細看了看。
深綠色的眼睛湊得極近,纖長的睫毛動了兩下,中心墨色的瞳孔一收一放,宛如跳動着的心髒。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李斯感覺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許多。
“還是很帥的。”
李斯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對着嘴兒狠狠啵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