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山這才回過神來,退到一邊,嘀咕道:“那臭小子,真是邪了門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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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七畝便知道有個老熟人登門了。
當年在武館,屬張青山最是莽最遲鈍,七畝也最是煩他,輸八十次挑釁一百次,怎麼打都打不服。如今也算是謀了個好差事,再見故人的他,心裡還有些欣慰。
隻不過,雲獸醫的出現,勾出來他心底的一絲不爽,相親那日他和拐子爺偷偷在自已草食裡下的猛藥,到今日回想起來都難免渾身燥熱。
雲獸醫也有些心虛,對着七畝讪讪的笑,而後又求助似的同雲杳說:“杳哥兒,你幫忙讓牛躺下先,我好給他看看。”
七畝沖着雲獸醫低嘯一聲,吓得老人家瘦骨一抖。
“杳哥兒,快,快牽着點兒。”
雲杳這才回想起初次與畝見面時的情景,關于牛與獸醫間的糾葛,了然于心。
他看着七畝别有深意的笑道:“還生氣呢?”
七畝腦袋一晃,徑自将身子轉了過。
“爺,你放心過來吧,七畝不是那小器的。”
雲獸醫還是有點發怵,磕巴道:“那,那你扶着點。”
萬老八說的是七畝得了瘋牛病,而這病最大的特征就是眼睛紅,且暴躁攻擊人。
幾十年的老獸醫便是不離得近看了,也知七畝沒病,但官差在場,總得走得過場。
老人家防備着靠近,隻将手伸到最後,見靠近了七畝沒動作,這才放心去掀牛眼皮。
年紀大了難免老眼昏花,在看出一絲不對勁後,雲獸醫忘了害怕,整個人都湊到了牛跟前。
“嘶……”
他這一出聲,讓跟前數十個人同時倒吸涼氣。
“大夥都别靠這麼近,擋着光了。”
大家夥兒懸着心避到角落,生怕光線不足叫雲獸醫給誤診了。
“杳哥兒,近來七畝有沒有什麼異狀?比如磕磕撞撞什麼的?”
雲杳也是心底一涼,滿臉擔憂,“沒有啊,一直都好好的,爺,你實話說,七畝這是怎麼了?”
“怕是陳年舊病,不好醫啊!”
捕快張青山湊上前來詢問:“當真和萬老八說的一樣,瘋牛病?”
雲獸醫不耐的翻了個白眼:“真要有瘋牛病,我這老東西還能好好的給他看診?
“……”
張青山被怼得瞬間沒了脾氣,“行,那你仔細看,隻要不是瘋牛病,那就不關我事兒。”
雲獸醫不再理會張青山,徑自走到拐子爺跟前,“老哥,我原先聽說七畝上過西境,你還記得回來時他身上可曾帶着傷?”
拐子爺怎麼可能會忘記那天的光景,“有傷,在頭上,一大塊的血痂子。”
聽完回答,雲獸醫又折回去,查探七畝的後腦。
有塊兩寸左右的舊疤,并且看過去當時傷的并不輕。
雲獸醫撇了撇胡子,沉思道:“難辦喽,陳年舊傷最不好下手,而且是傷到了眼睛。”
雲杳急得一直跟雲獸醫轉,雙眼緊盯着他的表情,以此來推斷這病的輕重,“可七畝能看得見啊,就是晚上難些。”
“這傷是慢慢發散的,估摸着再有三五個月,就啥也看不清了。”
“您是說,七畝他會……瞎?”
雲獸醫點了點頭。
“就不能治嘛?”
“我老頭子雖行醫數十年,可七畝這病症我也不敢打保票,你們要想試,我便隻能先将醜話說到前頭,要治這個錢可少不了,而且未必能成,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可就不劃算了。”
雲獸醫知道林家村的拮據,轉而又似勸慰一般:“其實也不妨礙啥,這牛通人性,往後下地,多個人牽引一樣做活,無非就是平日要多照看些。”
是啊,一頭牛,生來就是耕種幹活的,七畝也一樣,隻要能幹活,他就不會失去價值。
看或看不清,對七畝而言并不重要。
成為牛後,他本就被栓禁在了另一個世界當中,無論人們覺得他多通人性,多樂意與他溝通,可物種之間的隔閡就是打不破的壁壘。
他早就深陷黑暗。
七畝将眼阖上,感受着失明後的世界。
肩頭依舊沉重,吵嚷聲蓋不住的孤獨仍在。
看吧,其實并不區别。
“怎麼可能不妨礙,哪裡就不妨礙了。”
小竹筍清脆的聲間響徹祠堂,夾雜着憤怒與委屈。
從來無處宣洩的情緒,‘轟隆’一聲被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