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的晚宴席開三桌,大圓桌面上八寶鴨、紅燒蹄膀、水晶蝦仁、白炸雞、素蟹粉都是滬城經典的菜色。
魏家人丁興旺,光成年的兒子就有四個,除了供職在外的兩位,剩下世勳、世茂兩兄弟都在座,都是舊識,無需熱絡,頻頻與方紹倫、袁闵禮舉杯。
女兒數目更是不知繁幾,列席的都是受寵的,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
除了六小姐靜芬,還有七小姐靜怡到了适婚年齡,之前其實都有打過照面,但魏司令還是極正式的又給他們互相介紹了一下。
兩位小姐去年今年先後從明安女中畢業,十七八歲的年紀,像春天柳樹枝上發出的新芽,鮮嫩柔美,又擅言談,跟方穎琳聊得頗為投機。
散席的時候,方穎琳一手牽着靜芬一手牽着靜怡,興緻勃勃的走過來,軟語懇求,“大哥,請我們看電影呗,據說今天好萊塢大戲院在放《玉梨魂》呢。”
這個據說自然是據魏家兩位小姐所說了。
方紹倫還未答言,魏司令先發了話,“你們年輕人就愛這些時髦玩意,看看電影也好,去吧,讓門房給你們安排兩台車。”
魏司令與方學群全然不同,他行事洋派,對子女們的管教也要随意許多。
所有娛樂項目裡頭,方紹倫最不愛看電影,他實在搞不懂,黑白的無聲的電影到底有什麼趣味,他那時跟袁闵禮一起陪蘇小姐和丁師姐看過一次《紅粉骷髅》,這之後對于看電影這項活動是敬謝不敏的。
但魏司令發了話,小姐們又一臉期待的表情,他和袁闵禮隻好帶上兩位小姐一塊去了乍浦路的好萊塢大戲院。
一台車太擠,有兩台車便把阿良也捎上了,三位女士坐一輛,三位男士坐一輛。
原本想着一百五十分鐘也不是很難熬,結果凳子上長了釘子似的,死活坐不住,阿良又太能幹,開影不到五分鐘就跑前跑後的把買瓜子買汽水的活都幹完了,方紹倫隻好頻頻起身抽煙。
等散場的時候,三位小姐都非拉着袁闵禮坐她們那台車不可,據說是有很多影片的細節要讨論。
剩下方紹倫和阿良坐一台車上,大眼瞪小眼。
“唉,少爺,不是我說你,你也太不會哄小姐們開心了。”阿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您也跟闵禮少爺學學吧,您看他把魏家兩位小姐哄得多麼開心,看電影的時候我可看見了啊,他還跟靜怡小姐說悄悄話呢,出來又給她們買花……”
出電影院的時候,門口站着賣花的小姑娘,冬季的花卉不算多,幾朵山茶花被小姑娘寶貝似的裝在玻璃紙裡頭。
袁闵禮看她穿得單薄,全買下了,又多給了幾個錢。然後借花獻佛,三位姑娘剛好一人兩朵。
方紹倫被他的口氣逗笑了,“嘿,你這孩子,瞎操什麼心哪,你闵禮哥哥的手段是學得來的?人家是天生的。”
袁闵禮天性就有這麼溫柔體貼,小的時候方紹倫跟一幫男孩子在那邊打彈珠、鬥雞、玩三毛球,他跟一幫女孩子一塊跳皮筋、踢毽子、抓棋,女孩子們偶爾是有點小心眼的,但跟袁闵禮一塊就絕不會鬧矛盾,都搶着跟他玩。
等他們在耀華讀書,袁公子收的情書比他多得多,方紹倫是一點也不意外的。
不過袁闵禮與他同齡,他是留洋耽擱了,袁闵禮怎麼還沒定親呢?
晚上躺飯店床上,兩個人敞着中間的隔門說話,“闵禮,你不會還惦記着蘇小姐吧?家裡頭不催你的婚事?”
袁闵禮倚在床頭,煙頭橙黃的微光照亮他俊俏的臉龐,“怎麼不催?我隻要回去,我娘是回回都要念叨,但是我這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高不成低不就的。”
他這話說得實在,家世門第比他強的,知道袁家如今的光景,多半不肯下嫁。比他差的嘛,袁母也不一定看得上。
“阿良說,今天看電影的時候,看到你跟靜怡小姐說悄悄話哩。你不會想娶魏家的小姐吧?”方紹倫從床頭探出腦袋。
魏家的門第肯定是頂合适的,魏司令原配早死,姨娘一堆,他本人沒什麼嫡庶之分,對子女一視同仁。
袁闵禮很清楚方紹倫脾性,他故意咬着煙頭不吭聲,方紹倫果然耐不住話,像念書時候那樣,幾步跨到他床上來。
盡管房間裡燒着熱水汀,在冬天也不夠暖和,方紹倫穿着薄薄一層睡衣,吸着涼氣,塞到他被窩裡。
袁闵禮從煙盒子裡抽出一隻煙來,點燃了放到他唇邊。
方紹倫吮吸一口,緩緩吐着煙圈,“真看上那靜怡小姐了?”他仔細的回想了魏靜怡的長相,“好像還沒有靜芬小姐漂亮哩。”
“漂亮的不得留給你呀?”袁闵禮睨他一眼。
“瞎說,”方紹倫轉頭把煙霧呼到他臉上,“你看上誰就追誰,我對兩位小姐都沒什麼想法。”
“我看上有什麼用?”袁闵禮擺手拂了拂,垂下眼眸,“魏司令隻怕不會肯,你才是人家眼裡的乘龍快婿。”
“你說别人我不敢打包票,但魏伯伯是一定不會。”方紹倫給他鼓勁,“我爹的幾個結拜兄弟都喜歡紹玮,隻有魏伯伯更喜歡我哩。再說了,現在不是提倡自由戀愛麼,要是靜怡小姐心悅你,魏伯伯應該也不會阻攔。”
“可是我看方叔應該是很想你跟魏家結親的。”他們臨來滬城的時候,方學群反複叮囑方紹倫要記得去魏公館拜訪。
“哎呀,你管他呢,你若看中了隻管求娶,我的緣分還不知道在哪裡,反正聽我爹的,你就别操心了。”方紹倫要起身回自己床上去睡,袁闵禮一把拖住他,“就睡這吧,我還想跟你說說話哩,你說我們明天要不要請她們出來跳個舞?”
“這倒是個好主意,穎琳昨晚沒跳盡興,有兩位小姐作陪想必可以暢快些。”方紹倫于是又滾回被窩裡,跟袁闵禮計議。
袁闵禮在暗夜裡窺視着那張瓷白的面龐,看紅唇一張一合,完全沒有聽清楚他說的内容,隻是習慣性的點頭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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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方紹倫挂電話到魏府去,邀請兩位小姐先吃晚飯再到美東夜總會跳舞,魏司令自然答應。
他們先找了一家本幫菜館,把阿良和方穎琳留在包廂裡點菜,他再和袁闵禮一起去接兩位小姐。
魏靜芬和魏靜怡都比前一日打扮得更為出挑豔麗,一上車馨香撲鼻。
隻要有袁闵禮在,是絕不會冷場的,他不但自己口若懸河,也絕不肯冷落兄弟,總是穿插着要方紹倫講講東瀛的趣事。
“哪裡那麼多趣事講,我每天都在學校裡,枯燥得很。”方紹倫不肯搶他風頭,再說自從回國,應酬見朋友的場合總在講“東瀛趣事”,早講膩煩了。
“或者講講你那位三島兄弟也是可以的。”袁闵禮瞥他一眼。
“三島兄弟?”魏靜怡比姐姐要活潑許多,她喜歡一切新奇洋派的東西,對留學也很有興趣,但魏司令是絕不肯送孩子留洋的,尤其女孩子家去那麼遠,提都可以不用提。
“是東瀛人嗎?據說東瀛人很壞的,他們提出二十一條。”這是幾年前的事,自從簽訂這個條約後,華國人對東瀛的憎恨情緒達到了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