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緣塵以為,這位新結識的大哥是個好人,很厲害,對他也挺好,就是人總是神叨叨的,害他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話題。
于是他走開了,去院子後面倉庫裡抱出來一堆幹柴,放在池塘旁邊點燃,然後把先前鎮民送給他的紅薯放進去烤。
紅薯烤熟後,叙朵天似乎也沒了“釣羊”的興趣。兩人圍坐在火堆前,各自都吃了兩個紅薯。
修緣塵本來以為,叙朵天會是一個很金貴的人。但是并沒有,他吃什麼,叙朵天就跟着吃什麼,完全沒有嫌棄。
吃飽後,天色已經完全暗淡下來。修緣塵捧着水澆滅火堆,這時候,小院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師兄。”嶽詩吟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我帶歲心來找你。”
修緣塵這才猛地想起,他今日早些時候,還背了一名少年回來,想讓人家做自己的小師弟。叫秋家莊和叙朵天的事情一分心,他差點忘記了。
修緣塵連忙跑出院落,看見嶽詩吟攙扶着尚有腿傷的歲心走來。
嶽詩吟朝修緣塵說:“師兄,歲心一定要親自來找你,我隻好帶他過來。”
“麻煩你了。”修緣塵朝她點點頭,上前扶住歲心,“我來吧。”
叙朵天跟在後方,走到小院門口,遠遠地盯着歲心看。
歲心當然也注意到了叙朵天的目光,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見到叙朵天。
他收回目光。從叙朵天身上散發出來的令人厭惡的氣息,讓他不禁想到一個人。
一個讓他憎惡,卻又不得不低頭侍奉的人。
“緣塵師兄,”歲心學着風華劍宗其他弟子,改口管修緣塵叫師兄,“你許久沒有來找我,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見宗主,引薦我拜方宗主為師父麼?”
嶽詩吟神色驚訝:“可是,師父已經很久沒有松口收過弟子了。”
“不要緊。”歲心很快地說,“我有帶一封推薦信,師兄隻要帶我見方宗主就好。”
“你有推薦信?那這事穩妥了。”修緣塵高興地說,“我這就帶你去見師父。”
他遠遠地朝叙朵天喊了一聲:“朵哥,我去師父那裡,你不要亂跑,就在這裡等我。”
然後扶着歲心離開。嶽詩吟跟在兩人身後。
這一天,方流峰都在為魔教入侵中原,還有秋家莊滅門的事情忙碌,忙到焦頭爛額,到晚上時,幾乎已經透支精力,連同他的耐性也在透支。
于是,當修緣塵帶着歲心進門時,他什麼都沒有問,先劈頭蓋臉将大徒弟噴了個狗血淋頭:“混賬玩意兒,你他娘的閑出屁來,又把什麼人往我這裡帶?廢物東西,文不成武不就的,什麼都指望不上你……”
雖然當着外人還有師妹的面,被師父這樣責罵,修緣塵卻沒有露出太多羞愧的神色,隻是很無所謂地撓了撓臉,看來早已習慣方流峰這樣罵他。
等方流峰罵到差不多,修緣塵才上前一步,指着歲心說:“師父,這是歲心,他來自……”
他忽然忘了早些時候歲心跟他說過的出處,于是止住話頭,轉身看着歲心。
歲心非常懂事地接了下去:“家在雲漣川氏族,前來風華劍宗拜師求學。”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雙手奉上:“這是一位先生為我書寫的推薦信,請方宗主一觀。”
“什麼先生後生的。”方流峰冷笑一聲,“天王老子給你寫的推薦信我都不看,方某今日就是不收徒弟。”
修緣塵接過歲心手中的信,聞言,有些尴尬地看着方流峰:“師父……”
歲心卻也不生氣,絲毫沒有屬于少年人的那份毛躁與沖動。他隻是無所謂地看着方流峰,淡淡地笑着:“方宗主,你确定不看一看,來自‘故人’的信?”
他眼睛裡好像藏有一分狠勁,像是狼在捕獵時會露出來的光芒。
聽見“故人”二字,方流峰先前那叫嚣似乎卡了一下。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修緣塵手中的信封,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再看歲心時,眼神已變得忌憚。
修緣塵手中的信封,叫方流峰奪了過去。動作粗暴地撕開信封,方流峰并沒有看信上内容,而是直接跳到落款處。
隻見那處位置,用優美的筆鋒寫下一個名字——
“奉雪須彌”。
方流峰忽然哆嗦了一下。
再次投向歲心的眼神,已經變成了恐懼。
歲心笑了笑,神色自然,等他說話。
隻聽方流峰不怎麼流利地開口:“既、既然是故人相薦,那,那肯定要收下。”
他看着修緣塵:“他叫什麼?”
修緣塵連忙回答:“師父,他叫歲心。”
“哦哦,歲心。”方流峰擦着額頭冷汗,點頭示意自己了解了,“以後,歲心就是你們的小師弟。先帶他下去休息吧,明日開始,讓他跟随你們一同練習劍法。”
修緣塵看了歲心一眼,眼中掩藏不住的喜悅:“是,師父。”
方流峰手中還拿着那封信,正要搖搖晃晃離開時,嶽詩吟忽然叫住他:“對了,師父,都這麼晚了,四師弟和五師弟還沒有回來。”
方流峰與修緣塵臉色同時變了。
修緣塵大喊一聲:“我靠……我忘記了,我下山去找師弟們的啊,我竟然還沒有去找他們……”
完了完了,他怎麼把這樣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
這下,方流峰徹底控制不住脾氣。他手裡拿着信紙,幾步走到修緣塵面前,狠狠扇在他臉上。
信紙不是很硬,這一下扇在臉上,并無多少痛感,但侮辱和訓誡的意味更重,尤其是旁邊還站着修緣塵的師妹,和他剛入門的小師弟。
修緣塵張了張嘴,卻一聲不敢吭,低下頭。
“本來事情就忙不過來,你不能分擔就算了,反而淨添麻煩。”方流峰用手指戳着修緣塵腦門,“養着你做什麼用?養條狗都比你強,你去死算了……”
雖然已經習慣了長期以來,師父對他的嚴厲和苛責,但是内心深處在此時此刻,還是生出一絲難過。
修緣塵哽了一下:“我……”
他把腦袋又低了低:“我現在就出去,找他們回來。”
方流峰罵了一聲:“趕緊滾。”
二徒弟烽林走入門來時,剛好聽見二人這番對話。
他有些詫異上前詢問:“師父,這樣晚了,還讓師兄出門麼?”
方流峰拉着臉:“他是什麼瓷娃娃麼,晚了還出不得一個門了?他不出門,你四師弟和五師弟怎樣辦?”
烽林反駁不了他,又說:“那要不要派些人手,和師兄一道出門?”
“師父,徒兒以為還是不要。”嶽詩吟在旁邊說,“近日正是多事之秋,想必魔教還有那觀世谷的惡人,在外動作必然頻繁。若是風華劍宗突然出去的人數太多,未免目标過大,真要碰上什麼變故,隻怕衆人難以脫身。”
烽林似乎還要再說話,修緣塵趕忙圓場:“烽林師弟,詩吟師妹說得有道理,我獨自出門便好,一旦尋到二位師弟,盡快趕回,絕不在外多逗留。”
方流峰也說:“帶什麼人,找人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嗎。”
烽林皺了皺眉。
“随你便吧。”他冷漠地說,“既然師兄認為沒必要,那就算了。”
修緣塵依然拜托嶽詩吟照顧歲心,自己抓緊時間,又下山去,甚至忘記回頭去跟叙朵天說一聲。
不過,嶽詩吟送了歲心回住處後,順道去了一趟小院,告訴叙朵天這個消息。
彼時叙朵天又在池塘前“釣魚”,聞言,他收了魚竿,款款起身。
“唉,看來這裡是釣不着羊了。”他歎了口氣。
“羊……?”嶽詩吟一愣。
叙朵天拿着魚竿,不急不慢地走出院子。
雖然他暫時釣不着“羊”了。
但是,“羊”必須在他的羊圈裡,放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叙朵天非常自信地出了風華劍宗,準備跟着修緣塵出門。
然後——
“咦,這是什麼地方?”
……
從修緣塵的院子裡出來,走後山小道,這是一條近路,很快就能回到住處。
于是嶽詩吟像往常一樣,走上這條路。
沒走幾步,前方不遠處一塊大石上,似乎坐着一個人。
驟然冒出來一個人,即便這裡是風華劍宗,還是免不得心驚。嶽詩吟停下腳步,謹慎地打量着那人:“誰在那裡?”
話音甫落,那人便動了,從大石上跳下來,走向嶽詩吟。
走得近了,借助自然光線,嶽詩吟這才看清那人樣貌。
是一名與她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子。
“你是……”嶽詩吟愣了一愣,忽覺女子有些眼熟。
“你好呀,”女子溫溫柔柔地朝她微笑,“你是風華劍宗的弟子吧,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笑容仿佛帶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叫嶽詩吟微微有些暈眩。
周遭的景物似乎都變得有些朦胧,在她眼中出現兩層,甚至更多層次的虛影。
“我,我叫,嶽詩吟。”她有些無法控制自己地回答,“是風華劍宗宗主的第三個徒弟。”
女子伸出手,捧着她的臉,發出一聲稱歎:“真好看。”
“你……”
嶽詩吟忽然想起了什麼:“我好像認識你……”
“你是……秋……”
臉側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有什麼冰冷的硬物,刺入她的皮膚底下。
女子用空着的手環在她腰間,将她抱在自己懷中,叫她不至于因為腿軟而滑下去。
“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