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則想起江文曙那一番“三年五年”的言論,眉心不由地微微蹙起來,覺得三五年可真是太少了。
雲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躺在床上抱着那床滑溜溜的小被子眨眼看。他的眼睛特别大,因為失憶又少了很多複雜的東西,單純、懵懂,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
“鶴循哥哥?”大概是封則太久沒有說話了,以至于雲晦又開口叫他,這次确實帶着不安的。
封則垂眼,用那截被雲晦吮過的手指提了提他手裡的鍊子。
“醒了就起來吧,帶你去個地方。”
被贖回來兩天,雲晦這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從這張榻上下來。
他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腳一沾地就是一個踉跄,“嘩啦”一聲,幾十斤的鐐铐帶着人全砸在了地闆上。
木質梨花紋立刻被砸進去一個不少的凹陷。
封則被那聲音震了一下,還沒來得及伸手,就看見雲晦已經輕車熟路地自己爬了起來。
這一摔必然磕到了什麼地方,他起來的時候眼睛都紅了,光裸的腳趾在地闆上不安地動了動,猜不準封則會不會因為地闆的事兒跟他生氣,想擡頭看封則又不敢。
控鶴監教給他的規矩,站着的時候不能直視主人。
過了片刻,他終究還是沉不住氣,癟嘴,一雙大眼睛又無辜地垂下,“對不起,我腳疼。”
封則應該是歎了口氣。
雲晦怕被責罰,一直擔驚受怕沒敢擡眼,從他的視線裡隻能看到封則的足靴和袍尾離他越來越近,然後停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暑熱天,男人身上有一種好聞的熏香味。
雲晦緊跟着覺得自己耳廓一熱——封則已經貼在他耳邊說話了。
“坐下。”
沒聽過這樣的指令,地闆弄壞了,坐下怎麼挨打挨罵?
雲晦覺得是自己耳朵不好聽錯了指令,正努力回想在控鶴監裡學的那些規矩,但他的腦子也沒那麼好用了,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的,怎麼想都想不清楚。
猶豫之際,封則卻已經按着他的肩膀讓他退後兩步,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的圓凳上,“坐下我看看。”
鐵鍊“叮當”作響,雲晦沒忍住輕呼一聲,然後就看到眼前的男人一撩衣袍,在他面前半蹲下來,那雙帶着厚繭的手擡起他的腳踝。
腳鐐比手铐要沉很多,雲晦帶着它走路都費勁,腿一擡就像是要被壓斷了一樣。
疼。
他還在害怕,不敢說話嚷嚷,就安安靜靜地抿着嘴唇等封則。
封則沒注意到他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視線一直落在雲晦的腳踝上,褲腿遮着看不出來,其實他腳上的傷比手腕還要嚴重很多。皮膚全被磨爛了,邊緣處還在往外冒血珠,時日稍久,那血都已經泛黑了。
他看了一會兒才換了一隻手拖住雲晦的腳踝,用指腹在上面捏了捏。
“骨頭疼嗎?”
雲晦聽不見,眨着眼“啊?”了一聲。
封則覺得這麼跟他說話真廢耐心,蹙着眉心又在那踝骨上捏了捏,聽見雲晦的“哼哼聲”才松開了手。
沒有傷到骨頭就好。
雲晦知道他看完了,眉眼依舊垂得很低,嘴巴輕輕撅了一下,問:“我能起來了嗎?”
他有點兒臉紅,扣着手指說:“我……我屁股也疼。”
昨晚鬧成那樣,不疼就怪了。
封則看出來小孩兒不好意思,沒再多說什麼,起身拉住他手腕上的鐵鍊,一路扯着人出了門。
雨還在下,但比起早晨已經小了許多,不打傘也并不淋人。
雲晦沒穿鞋,光腳踩着雨水裡,腳心冰冰涼涼的。封則走得快,他有些跟不上,一步沒踩穩就又要摔下去。
封則拎着他後頸的衣服将人徑直扛起來,像扛行禮似地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那不耐煩的勁兒跟真的似的。
雲晦隻覺得天旋地轉,反應過來之後整個人都懵住了,小腹壓在封則的肩膀上,一時間連呼吸都不敢了。
然後就這樣被塞上了馬車。
大概兩炷香,馬車停在中州城一角。
雲晦被封則托着腋窩從馬車上下來,擡頭看見眼前的建築,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他幾乎是爬着要回頭往馬車裡鑽,一邊爬一邊拽着封則的袖子哀求:“把你的地闆弄壞了是我的錯。”
一眨眼,淚珠滾下來,“但你能不能别把我送回去。”
封則側頭看去,隔着一天雨幕,恰好能看到控鶴監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