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晦太害怕了。
手腕上的傷口被掙開,手指卻緊緊抓着封則的袍尾不肯放開,指尖越來越用力,蒼白中透出粉色。
封則覺得這馬車的車座若是空的,他大概早就已經鑽進去了。
拽一下袍尾,“松手。”
雲晦沒聽見,觑着封則的臉色猜出他說了什麼,手卻一點兒也沒松。
眼淚簌簌地落下來,順着臉頰一路滾進衣領中,幾下就把臉哭花了,上下嘴唇不得不輕輕張開才能順暢呼吸。
“求求你……我不想被送回去。”他說話時隻剩下氣音,“鶴循哥哥……”
封則看着被他死死抓在手裡的衣袍,一時沉默起來。
這幾年控鶴監由張禀忠一手操持,裡面折磨人的花樣不知道有多少,可見雲晦這幾個月過得絕不容易。
贖他出來的這兩日一直很乖,如今這麼哭鬧起來,他竟真有些沒辦法。
馬車很寬敞,封則幹脆半蹲下來,單手抵住雲晦的後頸,另一端的拇指在人颔骨上蹭了蹭。
雲晦順着他的動作微微仰頭,露出那雙被淚水浸紅了的眼睛,整個人還因為抽噎而輕輕發顫。
封則拍拍他的頭,貼在人耳邊說:“聽話,不會不要你。”
雲晦睫毛顫了顫,哭聲立刻變得小了許多。
附在自己側臉上的那隻手又大又溫暖,帶着一點兒繭的手指摸上來,有些細微的癢。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被這樣對待過了。
雲晦偏頭,将自己的側臉在封則掌心蹭了蹭,像一隻讨人喜歡的小兔子。
封則隻覺得自己手心裡一陣黏膩,不知是小兔子的眼淚還是鼻涕。
不等他開口,雲晦就已經帶着哭腔說:“那你要說話算話。”
然後他松開手裡的衣服,别别扭扭地朝着封則張開手臂。
要封則抱他。
封則一個恍惚,腦子裡最先想到的是從前那位小皇子,被榮帝捧着長大,嬌養得跟什麼似的。
剛熟絡起來的時候,他也曾這樣讨要過封則的抱。
封則當時……
一陣鐐铐聲響,封則的思緒回攏,發覺雲晦已經被自己抱在了懷裡。
小孩兒身形已經長成,但渾身都找不出二兩肉,也就那張臉看着還算讨喜。
封則單手扣住他臀腿交界的地方,輕輕一攏,便将雲晦的腦袋扣在了自己的鎖骨上方。
六月暑熱的天,兩人相貼的前胸還隔着一圈冰涼的鐵鍊,每走一步都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封則就這樣抱着人下了馬車。
控鶴監一片悄寂。
監丞張禀忠在将軍府暴斃,消息已然傳了回來,控鶴監上下無不噤若寒蟬,生怕自己辦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就會落得和張禀忠一樣的下場。
門前的屬吏見到來人,吓破了膽似地進去通報,那架勢竟如驚弓之鳥,使得整個控鶴監都沸騰起來。
封則抱着雲晦走到正堂,未上台階,被匆忙迎出來的人攔住了去路。
他單手攏攏雲晦的頭發,嘴角輕輕一挑,“鐘副使。”
鐘彥拱手為禮,“不知是将軍到來,下官有失遠迎。”
埋在封則肩膀上的那顆腦袋動了動,雲晦試探地扭頭看過來,視線與鐘彥相對,眼眶頓時一紅。
帶着鐐铐的手腕猛地收緊,死死攥住封則肩膀上的一小片衣服,整個人都開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
封則将他抱得緊,自然察覺到了。
托着雲晦屁股的那隻手做出輕拍的動作,像是安撫,他将嘴唇湊在雲晦耳邊,眼睛卻始終看着鐘彥,聲音仍舊淡淡的:“不妨事,鐘副使可方便?”
鐘彥收回視線,餘光卻忍不住往雲晦身上瞥,喘息之間在廊下攏袖站好,笑道:“張大人今晨過世,控鶴監上下正緬懷悲悼,暫未處置公務。”
“張大人走得突然,我還未曾吊唁,還請鐘副使替我上一炷香。”
鐘彥是個聰明人,心中對張禀忠的死早有一些猜測,聽見這句話卻不敢露出端倪,輕笑着說,“是,有勞将軍記挂。”
話音落下,雲晦又在封則懷裡不安地動了動。
這次大概是被抱的時間有點兒久了,屁股疼,但又不想讓封則松手,所以兩隻手仍然死死攥着封則的衣服,一雙大眼睛無辜地博取同情。
封則深覺這衣服回去就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