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小崽子現在怕得要死,并沒有松手,手腕一轉,用手掌托着他,将人抱得更緊了一些。
這動作太過明顯,鐘彥早已有些沉不住氣了,僵笑着問道:“将軍今日是特意為了吊唁張大人而來?”
“當然不是。”封則睨他一眼,一副你怎麼會這麼想的表情,随即在鐘彥的尬然中踱步進了正堂。
鐘彥隻覺得自己後背的衣服都要被汗浸濕了,與匆忙趕來的幾個屬吏對視一眼,俱不知這位閻王究竟要做什麼,隻能惴惴不安地揣着手随封則入内。
實在不知是客随主便還是主随客便。
封則進來之後才将雲晦放下來。
小東西站不住,腳一沾地就踉跄着要往地上摔,封則扣住人的腰将他按回來,攏坐在自己腿上。
“唔~”雲晦哼哼了一句,屁股疼但又不好意思說,挪動着在封則腿上動來動去。
封則并不阻攔,幾乎由着他來。
鐘彥抿唇,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覺得依着封則的脾氣大約很快就要大發雷霆,上前一步拱手道:“下官鬥膽猜測,将軍帶這小餘孽來控鶴監,可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雲晦聽不見他說話,正認認真真地把自己挪到封則大腿肉最多的地方坐着,坐好了還疲憊地歎了口氣,如釋重負一般。
封則這會兒才覺出他的分量來。
不由自主地伸手替雲晦掖了掖耳邊散落的頭發,雖然在與鐘彥對話,視線卻始終停在雲晦耳邊。
“是有些不滿。”
鐘彥心裡“咯噔”一聲,小心地順着封則的視線看過去,注意到雲晦藏在發絲間的耳朵,呼出一口氣來,“将軍,他這耳朵……從诏獄出來的時候就聾了呀,怪不得控鶴監。”
封則随手在雲晦的耳垂上碰了碰,淡笑一聲,“不是耳朵。”
“那是……”
一陣沉默。
雲晦的耳朵聽不太見了,其他的感官就更加敏銳,他覺得封則放在自己耳垂上的手似乎忽然加了力道,但并沒有捏上去,而是順勢向後,用指尖撥開了他散在後頸上的頭發。
後頸一涼,雲晦猛地一顫。
手腳上的鐐铐跟着晃動起來,叮叮當當的聲音十分刺耳,封則下意識地要去按他的手,卻帶來了雲晦更為劇烈的掙動。
封則勉強壓着他的肩膀,防止人亂動之中摔下去,呵斥道:“亂動什麼?”
雲晦眨眨眼睛,很快安靜下來。
他低頭看向自己被封則攏在手裡的頭發,脖子上的涼意清晰可感,卻因為封則一句話不敢再動,隻有肩膀和手臂還在控制不住地顫抖,鐵鍊隻剩輕微的聲響。
雲晦忍了一會兒,“吧嗒”掉下一顆淚來,咬着牙開口的時候已經全成了哭腔,“我不想……”
控鶴監裡置了冰鑒,涼扇輕浮,煽動雨天裡的冷意襲向上首主位。
雲晦的頭發被吹起又壓下,細白的脖頸被冰霧吹得一片冰涼。
細細看去,他的後頸與頭發相連的位置有一小片青黑的痕迹,撩起頭發來看格外顯眼——那是新朝律法落在雲晦後頸上的黥印。
是個“奴”字。
新朝幾百年前從西峽境内脫離出來,定居于中州,與榮國共治中原一帶,但仍受到蠻夷影響,極其看重對“逃奴”的懲治。
重刑、鐐铐、調.教,以及一道黥刑,都是針對奴隸的懲罰。
雲晦也算一一領教過了。
他是昔日榮國備受寵愛的小皇子,能在榮國帝後與文武百官死無全屍的境況下活到今天,并不是因為新帝有多麼仁厚。
相反,他活得越久,施加在他身上的刑罰就越殘酷;他活得越狼狽,皇帝心裡的優越感才能越強烈。
好像他存在的意義就隻剩下被折辱這一條。
鐘彥沒想到封則想要說的竟是這個,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終還是硬着頭皮說:“将軍,按規矩,凡入奴籍者必受墨刑,且都要刺在臉上。”
他頓了頓,看向仍在封則懷裡抽噎的雲晦,笑着說:“這小餘孽長得好,刺在臉上隻怕糟蹋了這幅好樣貌,因此張大人才選了後頸這處隐蔽的位置,已經是開恩了。”
“開恩。”封則仿着他的語氣重複了最後兩個字,末了竟聽出來一絲笑意,“張禀忠存的什麼心思,我還是知道的。”
“進了控鶴監的奴寵就隻剩下供人玩樂的份兒,隻要有人替他們贖身,這筆錢就會落在張禀忠自己的荷包裡。長得越好價錢就越高……”
封則說到這裡,忽然一個傾身:“鐘副使管這叫開恩?”
鐘彥在下首站着,僵硬的神經從嘴角迅速蔓延至全身,半晌才徹底服軟,将所有罪名都壓到張禀忠身上,隻問:“那将軍的意思是……”
“去了。”封則就等他這句話,擡手扣住雲晦的肩膀,一指他的後頸,“割去也好,燙烙也罷,我不喜歡他身上這道黥印。”
鐘彥一驚,“将軍總要給個什麼緣由吧。”
“我有些小癖,床榻上喜歡掐人的後頸。”封則笑開,在雲晦劇烈的顫抖中問,“你說做那事兒的時候礙不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