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理由被搬出來,鐘彥就算是再想要推脫都沒了話說。
控鶴監常年替朝中權貴豢養奴寵,有如雲晦一般樣貌的,自然也有被主家嫌棄身上帶着黥印的。
那時張禀忠想了個辦法,用匕首将那片皮膚上的墨痕刮去,再用烙鐵燒紅止血,黥印自然而然就看不出來了,隻會留下一小片無傷大雅的淡疤。
鐘彥拱手:“這黥印雖說能去掉,卻要受點兒罪。”
他觑着封則懷裡仍在掉眼淚的雲晦,說:“這位曾經可是皇子殿下,下官真怕他受不住。”
“有意思。”封則輕笑一聲,沒有接鐘彥的話,而是将視線放在雲晦身上。
小兔子一直在鬧屁股疼,他看出來了,卻并沒有管的意思,而是強硬地擡起了雲晦的下巴。
“你們在人前叫他‘小餘孽’,人後便叫他‘皇子’,該受辱的是他,受不了疼的也是他。可‘奴’字都落在身上了,還想要指望他又當又立嗎?”
鐘彥一啞,今日看向封則的眼神第一次發生了變化。
先前他信了外面的傳言,以為封則帶雲晦來控鶴監是要變本加厲地折辱他,此刻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這分明是念着舊日交情的。
不敢再多言什麼,鐘彥拱手應下:“好,那就依将軍所言。”
話音落下,他手下的屬吏便上前要帶雲晦出去,人剛一動,雲晦就抓住封則的衣服哭了起來。
眼眶通紅,眸子裡還噙着一汪眼淚,小心翼翼用牙齒叼住下唇的樣子賺足了同情。
“你不是說不會不要我的嗎。”他戴着鐐铐晃晃封則的肩膀,哼哼唧唧地叫,“鶴循哥哥。”
這一聲叫得又軟又黏,封則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晃了晃,勉強沉下思緒,貼在雲晦耳邊重複:“誰說不要你了?”
他不問這一句還好,一問卻逼得雲晦掉下來好幾滴眼淚,癟着嘴看了封則一會兒,又猛地伸手去指那兩個屬吏。
一陣刺耳的鐐铐聲響。
封則聽見那點兒軟音帶着哭腔:“他們要抓我回去。”
封則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頓時就明白了。
控鶴監獨立于六部九寺之外,由帝王親信掌管,專掌天下宦寵擇選之事。
在外看堂皇富貴,内裡卻肮髒不堪,酷刑、淩.辱、折磨應有盡有。
雲晦在這個地方待了三個多月,會經曆什麼可想而知。
封則眸光一沉,搭在扶手上的手忽地收緊,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輕輕撫上了雲晦的後背。
懷裡的人正哭得起勁兒,被他一碰先是一抖,咬着牙不敢再出聲音,一雙眼睛霧蒙蒙地看着封則。
沒等他看出個所以然來,忽然覺得身體一輕。
“唔!”
封則已經抱着他跨步走出正堂,隻冷漠地扔下一句,“罷了,我親自帶他過去。”
正堂後面是一間暗室,被庭院中的羅漢松牢牢遮蔽,陰雨天裡讓人覺得一陣陰寒。
據鐘彥所言,雲晦從诏獄出來之後,就一直被關在這個地方。
遠遠就能聽見隐約的唉叫聲,封則知道那又是控鶴監在給裡面的奴寵“立規矩”,下意識地擡手想要安撫雲晦,擡到一半才想起來雲晦其實聽不見。
可就算聽不見,這個地方也足以令他望而卻步。
進了暗室的門便覺得狹窄逼仄,雲晦在封則懷裡輕輕發抖,一面想要逃離這個滿是噩夢的地方,另一面卻又信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話。
不會不要你。
實在是貪戀封則給他的這個懷抱,雲晦最終沒有再亂動,而是由着封則抱着他跨過了門檻。
剛一落座,内室裡一個光.裸着身體的少年就被人拖了出去,暗室裡的叫喊聲消失不見,隻有雨聲越來越大。
封則的目光在雨裡落了一瞬,随即挪開,低頭去看自己懷裡的人。
雲晦自然也看到了,尚未來得及收回的視線裡多了一抹驚恐的神色,上下牙關緊緊咬在一起,因為擔心惹惱了封則,甚至連自身的顫抖都控制住了,隻有那雙帶着皴傷裂口的手緊緊抓着封則的衣服不肯松手。
手心裡汗津津的,不多時就給那貴胄衣袍染上了痕迹。
封則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不等雲晦的情緒被安撫下來,鐘彥就帶着幾個屬吏跟了進來,沉重的炭盆被放在一邊,另一側的桌案上整整齊齊碼放了一排鐵質工具。
除了烙鐵,還有幾柄匕首和短刀。
鐘彥沖着封則拱了拱手,“将軍,将雲晦交給我們吧。”
封則未言,仍然垂眸看着雲晦,似乎要将他内心的無助和恐懼盡數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