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那日卓長钰忽然嘔血不止陷入昏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君王也多了七分慌亂。
各地運來的補品每日如流水般送進王宮去,當世有名的醫者來了七成,如此大的陣仗也沒能延緩卓長钰身體衰敗的速度。
半個月過去,竟然是比剛來昭國的模樣還要更虛弱些。
赢不染每日裡愁的頭發都掉了一大半,渾身都散發着陰氣,渾身的低氣壓吓得來看診的醫者們直出冷汗。
卓長钰每日裡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即便是醒過來了,那雙眼睛也是霧蒙蒙的,看不清也聽不清,說句話都費勁,赢不染隻能牢牢握住他的手,告訴他自己在這裡,也提醒自己他還在。
系統仍舊忙碌,時常不見蹤影,卻還算是有良心,抽空給他講解了下這次突發事件的原因,也是這時候卓長钰才知道,原來都是那日多嘴惹的禍。
那沒有五官的怪物,便是劇情之外不受控制的普通人,而那些受劇情影響的人是不會感知到任何不同的,隻有如卓長钰這般,從混沌中蘇醒過來的人才能窺見一星半點世界的真相。
可他卻說出來了。
若是在平常也沒什麼,劇情操控者也沒時間整日查看劇情進度,隻是卓長钰開口的檔口,正是劇情幾次大變動後,那劇情操控者正高強度巡視漏洞呢,碰見這麼一個卓長钰可不是要按死他。
死,就要死的有價值,而對劇情操控者來說,最有價值的無疑是推動劇情走向原定的結局,所以才讓卓長钰一日日的衰弱,而不是一下子弄死他。
也正是這份傲慢,才給了系統救他一條性命的機會。
劇情幾次大改,那背後的家夥力量衰弱,前些日子消失不見的系統便是一直在撕咬祂的力量,冷不丁察覺到卓長钰性命垂危才急匆匆的趕回來。
室内燭火明暗,地龍燒的足足的,身邊的君王依舊是不肯好好穿衣服的模樣,隻是這一次袒胸露肉卻是為了讓卓長钰躺的舒服些。
“長钰,長钰。”
赢不染難得喚他們名字,那樣低沉貴氣的聲音刻意放柔,聽着倒真有幾分用情至深的模樣,卓長钰難得來了興緻,費力張開眼睛動動唇,吐出很輕的兩個字:“在呢。”
“長钰,長钰。”
“……在呢。”
卓長钰想要笑,張口卻先咳了聲,身後枕着的胸肉瞬間緊繃了起來,在發現他這次沒有咳血時才緩緩放松。
“大王何必如此待我?”
“怎麼?”赢不染一手堪稱柔情的為卓長钰揉着胸口順氣,嘴裡仍沒有好話:“又想着跑了?惦念舊主?可惜了,不論是你哪個主子,如今都是孤的臣子了。”
長甯的印信都跟着入昭王宮了。
卓長钰聲音微弱,字字透着力不從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帶着遠方吹來的風,未到耳邊就散了。
“大王明知我不是此意……”
赢不染卻是聽清了,他眉眼一垂,濃豔的五官顯不出半點柔和,長睫下那雙眸子永遠帶着攻擊性,即便他想要的獵物已經氣息微弱。
“卓長钰。”
他低聲喚着,聲音暗啞:“你最好能活下去,不然你不會想知道孤能做出什麼事來。”
卓長钰平生不受威脅,擡手捧着赢不染的臉,微微勾唇:“洗耳恭聽。”
赢不染便貼在他唇邊,輕輕吐出兩個字來,饒是卓長钰也不由得攥緊了被褥,胸口劇烈起伏,缺乏血色的肌膚都溫熱了三分,始作俑者卻是鎖着他的腰,笑的胸口都在顫動。
也笑,病病歪歪的心上人被他氣出一分鮮活氣。
“你好得很。”卓長钰幾乎氣笑了,“大王且等……”
“我等着。”
赢不染沉聲,貼了貼卓長钰額角,閉上眼歎道:“你得讓我等到。”
卓長钰沒說話,隻是輕輕揉捏着腰間的手,在溫暖的懷抱中又一次陷入沉睡。
日子一天天過,卓長钰的身子卻半點不見好,赢不染心煩意亂,他又不知道背地裡的彎彎繞繞,隻一門心思想着疑難雜症的破解之法。
也不知怎麼得,這人還真把這事與那天卓長钰提過的無面人聯系了起來,認為卓長钰是撞了不幹淨的東西,派人到各處去請有名的大師,無論是道家還是佛家的,就連各種野路子都請了不少。
也鬧了不少笑話。
天知道卓長钰一睜眼,瞧見滿屋子的符箓又覺得多荒唐。
他連捏發痛的眉心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半睜着眼,有氣無力的罵:“叫他們都滾出去。”
卓長钰對鬼神之說敬而遠之,算不上信也算不上是完全不信,隻是這些家夥連那劇情都看不破,張口閉口就是撞邪,擡手就要給他服下萬金難求的丹藥,這騙子的身份當真是顯而易見。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赢不染一無所知,雖對此不抱希望,但這在他看來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當即就不贊同的怼了回去:“你不要諱疾忌醫。”
好一個諱疾忌醫。
卓長钰心裡憋了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胸腔裡悶得很,腦子卻忽然通暢了。
既然那幕後操控劇情的家夥力量來自于劇情,那隻要讓劇情更加崩壞不就可以了?
原本的結局是任懷安登基為帝,一統天下,而段從文獲封國公,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将軍,卓長钰病逝,赢不染被叛亂的下屬刺殺。
昭國不内亂,長甯的兵打不進來,更何況如今長甯侯任懷安已經俯首稱臣了。
“大王。”卓長钰費勁拉住赢不染的袖子,低聲道:“煩請大王幫我殺一人。”
“何人?”
“大王不問我為何殺他?”
赢不染道:“你又不是那濫殺無辜之人。”
卓長钰先是一愣,而後失笑。
赢不染将新端來的藥吹涼,攪動着湯匙,問:“誰?”
“秦少溫。”
“……他啊。”
赢不染當然記得他,他是重活一次的人,自然記得是誰害他死亡。
屋裡的人到底還是被卓長钰趕出去了,他喝着喂到嘴邊的苦藥,眉頭都沒皺一下,等一碗黑黢黢的湯藥都下肚之後才問:“我有些好奇,大王為何一直不動他?”
以赢不染的性子,該是恨不得将那人千刀萬剮才對,怎會好端端的讓他活到如今呢。
“他雖然是個混賬,但他兒子是個好的,父子感情極好,前世他兒子在四五年後戰死,也算是個忠君愛國的,若是一切能提前阻止,孤也不是不能留着他。”
這事卓長钰還真不知曉,那系統給的劇情裡也未曾提過。
話雖如此,但赢不染還是派人去查了一番,不查不知道,原來那人這時就已經懷有不臣之心了,書房裡通敵的書信都有兩個匣子,罪證确鑿,難以辯駁。
隻三日,一家子便在黃泉下重聚了。
斬首過後,系統便也抽空搭理了卓長钰片刻。
【滴,檢測到劇情相關人物死亡,當前劇情修改度上升為69%】
卓長钰發出一聲歎息,也沒想到這人竟然如此不重要,先前這修改度便到了66%,如今死了個人才到70,而系統先前又說過,至少要到70%他才有能力去與那幕後的家夥抗衡。
就差那麼一點點,該從哪裡弄呢。
【宿主宿主,你還記得夾在昭國與齊國中間的那個小國麼?】
到底是前不久才去過的地方,卓長钰自然是記得的,如今那小國已經被昭國領土完全包圍,隻怕每日都要惴惴不安呢。
卓長钰似乎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讓那國家也并入昭國的版圖?”
原本的劇情之中,那個國家在三年後的一次疫病後徹底衰弱,不得已四處求助,而那時的昭國一門心思與長甯纏鬥,根本無心搭理這微末小國的請托,無奈,那小國隻得找上齊國,最後成了齊國的附屬。
【蚊子再小也是肉,改了一丁點也算改。】
卓長钰當晚便與赢不染說明了,赢不染雖不太理解為何都在這個節骨眼了卓長钰還一門心思的要他出去打仗,卻還是聽了他的話,着手去準備軍隊。
卓長钰握着他的手,意有所指:“大王隻管開疆拓土,得勝歸來之日,雪便停了。”
他不能言說太多,但有那麼一層無形的默契在,他點到為止,赢不染也能懂了一半了。
赢不染背對着他,一手伸出窗外,掌心落下一片被卷起的雪花,在他掌心迅速消融。
赢不染道:“疆土越大,勝算越大,是與不是?”
“是。”
其實赢不染也是有所察覺的,自他們此生見面以來,卓長钰似乎總是有意無意的領着事情走向與前世不一樣的發展,一開始他還以為卓長钰隻是不想重蹈覆轍,可是後來又發現,無論是好事壞事,卓長钰都要插一腳,不求變得好,隻求不同,哪怕白費力氣也是可以的。
赢不染忽然轉過身,目光直直撞進卓長钰那雙平靜的眼眸裡,那雙眼睛映着窗外的雪,也映着他的身影。
赢不染仰起頭,帶着不容拒絕的架勢吻上了卓長钰的唇,動作嚣張又強勢,恍然間竟如同他們第一次親吻那樣,如野獸般撕咬,即便嘗到血腥味也不肯停下。
“卓長钰……”
喘息之間,許多音節都被吞沒在喉,卓長钰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也聽得見赢不染的心跳,卻聽不清他到底說了些什麼話。
想來應該是,别讓他等太久。
嗯,卓長钰在心裡應了聲,又去吻那隻金色的眼瞳,随後才輕聲道:
“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