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靳嶼看着她:“我想見你。”
煙花還在綻放,穆聽梨來不及挂斷電話,穿着棉拖立即跑下了樓。
她站到他面前,仰起臉:“吃過年夜飯了麼?”
段靳嶼擡手理了理她淩亂的發絲,笑着說:“不餓。”
穆聽梨最後還是熱了些菜,段靳嶼吃完後,兩人搬來椅子坐到院子裡。
煙花結束後,天空重新陷入沉寂,周邊隻剩下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和小孩們的嬉笑聲。
穆聽梨問:“剛剛的煙花是你放的?”
“不是。”
“啊?”那是她誤會了。
而後穆聽梨便聽到旁邊傳來一陣低低的笑音,緊接着戲谑道:“嗯,是我找人放的。”
“……”穆聽梨忍不住笑:“段靳嶼,你就是個幼稚鬼。”
“切。”
穆聽梨神色正經起來:“謝……”
話音未落,段靳嶼打斷了她的話,不甚在意地說:“說謝謝就不用了,你喜歡就好。”
于是穆聽梨将剩餘的話咽了下去,安靜了好一會兒,她側過頭:“段天璇。”
“嗯?”
“我也帶你看個東西吧。”她語氣認真。
段靳嶼揚了揚眉:“什麼?”
穆聽梨站起來,賣起了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段靳嶼跟在她的身後。
他實在沒想到,除夕夜裡,穆聽梨會帶着他來爬山。
深冬季節,山風呼嘯而過,風燈搖晃,山野岑寂。腳踩在枯枝敗葉上,清脆的聲音尤為刺耳。
随着往上走,四周越來越黑,隻剩下手機的微光。
段靳嶼害怕封閉環境,怕黑。
這是生理性的恐懼,不受思緒控制。
段靳嶼每爬一步,腦海不停地浮現出小時候被關在小黑屋的一幕幕。
場景越積越多,像是電影般,逐幀開始放映起來。
當然,比起繼母的虐待,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父親的無視以及母親的抛棄。
他呆在暗無天日的黑屋裡,無時無刻期待他的爸爸或者媽媽能夠出現。
可世界總是黑色的,血色在他的瞳眸裡蔓延開來,又疼又絕望。
段靳嶼呼吸急促,腳步沉重,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一道溫軟幹淨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我牽着你走。”
段靳嶼驟然回神,硬撐着說:“不用。”
穆聽梨卻自顧自地牽住他的手,風大,寒氣撲在身上,一陣冰涼。少女的手心卻有着異常滾燙的溫度,足以燒灼他的心髒。
少年反客為主,将她的手包裹在内。
穆聽梨溫聲說:“天璇,你别怕,我在這裡。”
“嗯。”段靳嶼喉結滑動,低沉着嗓音說:“你在,我就不怕。”
山其實不高,隻需四十分鐘就能到達山頂。
到達山頂的那一瞬間,穆聽梨迫不及待地開口:“天璇,你看星空。”
段靳嶼仰頭,星軌劃過夜空,周圍仿佛被星光點燃,漫天閃爍的星星似乎能燙灼人的眼睛。
每顆星星都如此明亮,觸手可及。
段靳嶼随意問了句:“姐姐,天上最亮的是什麼星?”
“天璇星啊。”穆聽梨想也沒想地說道。
段靳嶼愣了下,低頭看她。
穆聽梨沉默了兩秒,平靜淡然地開口:“小時候爺爺經常帶我來這兒看星星看日出,因為這是爺爺能來的最高的地方。”
段靳嶼知道她有話要說,便安靜聽着。
“我的爺爺對我很好,但他有個鐵盒放在抽屜裡從來不讓我碰。有一次我偷偷想要打開,結果被他發現後,氣急敗壞地将我罵了一頓,那是他第一次兇我。”提到爺爺,穆聽梨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有一天,他手顫着主動将鐵盒打開給我看。”
“你猜是什麼?”她問段靳嶼。
段靳嶼頓了頓:“不知道。”
“是一張錄取通知書。”穆聽梨說:“北都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爺爺的爸爸媽媽是農民,他們一生都生活農村裡。他們聽其他人說,爺爺隻要考上大學去了外面就不會再回來了,他們便将他的錄取通知書藏了起來。後來還是爺爺整理他父親遺物時發現的這張錄取書。”
“爺爺的媽媽當時還在世,爺爺撕心裂肺地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穆聽梨說:“她義正言辭地告訴爺爺,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他們根本不愛爺爺,隻是自私而已。他們輕描淡寫地毀了爺爺的人生,卻從不覺得愧疚與抱歉。”
那個年代很多人的認知和文化水平有限。
段靳嶼不知道能說些什麼,隻覺得無奈與遺憾。
“爺爺臨終前和我說,世上有些父母天生不愛自己的孩子,接受了事實後,你才能學會長大。你要努力讀書,然後去更廣闊的世界。”
“那時候我并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穆聽梨仰頭看着星空,忍着淚:“直至我回到父母身邊,他們對我不好的時候,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爺爺的話,漸漸我接受了,接受有的人天生不愛我。”
山頂的風更大,穆聽梨不得不提高音量。
冷風灌進嗓子裡,很幹,她卻還是一字一句說:
“天璇,人生總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風穿過我們胸膛,父母也隻是其中之一。你不要因為父母的錯誤,就不停地傷害自己。”
“你喜歡音樂對不對?”穆聽梨幾乎是用喊的:“那就成為最亮的那顆星,你要勇敢、努力地向前跑,不要停留在原地,去更高更廣闊的地方看屬于自己的風景!”
話落,周圍隻有呼嘯而過的風聲,段靳嶼專注地凝着她的眼睛,忽地問:“姐姐,那你會在未來等我麼?”
察覺到他語氣裡微不可查的躁意,穆聽梨安撫地碰了碰他指尖。
但這個問題,她還是沒辦法回答。
段靳嶼突然伸出手,将她上衣的帽子蓋到頭上。
穆聽梨一怔。
熟悉的體溫在下一秒靠近,鋪天蓋地都是他好聞的氣息。
“你……”
話還沒說出口,她的瞳眸驟縮。
段靳嶼唇瓣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冬天的衣服很厚,帽子裡面也是加絨的。
可她還是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從她臉上拂過,熏得她整個人快要燒起來。
段靳嶼幾乎俯貼在她的耳畔,吐着氣:“穆聽梨,我答應你,去成為那顆最亮的星。不過不是為了讓你仰望我,而是成為守護你的星星。”
兩人在寒冬臘月裡看了一夜的星星。
直至日出,太陽從地平線升起,照亮了整座大地。
段靳嶼問:“姐姐,你今年的新年願望是什麼?”
穆聽梨笑着說:“希望奶奶身體健康,可以陪我很久很久。”
段靳嶼挑眉:“說個你想要的。”
穆聽梨認真地思考了下:“考個好大學,然後給奶奶更好的生活。”
“啧,就這些?”段靳嶼歎口氣,又擠出一句話:“還有呢?”
穆聽梨眨了下眼。
還有就是。
希望她喜歡的少年永遠肆意熱烈,無拘無束,意氣風發。
被時光眷戀,這一世平安順利。
“沒了。”她說。
穆聽梨側過頭,對上暗含流光的眼眸。
“那你的新年願望呢?”
段靳嶼抿起嘴角,聲線沉靜又堅定:“希望姐姐以後無論如何,堅定無畏地朝我走。”
穆聽梨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揉了揉他頭發:“段天璇,你就是個大笨蛋。”
你的願望。
我沒辦法幫你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