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剛思忖着如何開口詢問,姜苡枝卻先他一步給出回答:
“小莺走了。”
她還是擡着頭,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傅莺?”陸雲晟慣會審時度勢,他知道姜苡枝想讓他在此刻說些什麼。
無論什麼。
果然,姜苡枝點頭又回頭,終于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她的眼角泛紅,像是剛剛哭過,可臉上又看不出淚痕。
“你知道桑梓以前是南辰的公主,對吧?”
她的聲音很輕,甚至快要被樹上鳴叫的昆蟲蓋下去。
可她知道陸雲晟一定能夠聽見。
果不其然,他慢慢點點頭。
姜苡枝也同樣點頭,繼續往下說:“小莺是她的妹妹。”
早在幾年前,南辰皇帝忽然下令,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命令攻打西熙。
那時的桑梓不解,便妄圖前去說服皇帝,好阻止這場不義的戰争。
她說仁義與道義,說黎民與百姓。
可皇帝始終無動于衷,他隻需要揮揮手,便意味着一座城池的覆滅,他當然不舍得放棄這種感覺。
于是桑梓終于在某一天晚上逃走,她離開這個慘無人性的國度,來到西熙,又與難民一同南下前往淺涼。
她妄圖如此洗刷身上的惡。
即使這一切統統都不出自她手。
這些陸雲晟都知道,姜苡枝都不再廢話似的贅述一遍。
她隻說傅莺。
“我剛來的時候,這裡正爆發一場起義,為首的人就是小莺的舅舅。”
“後來起義失敗,與他相關的人當然都逃不過,可小莺的媽媽不信,她帶着生病的小莺偷偷逃出宮。”
“我第一次見到她們,她們正在被皇宮派來的侍衛追下。”
“她們被推下山崖,所有人都以為她們活不了,于是看都沒看一眼就回皇宮領賞去了。”
“可是我不這麼覺得,我下去看,小莺還活着。”
漆黑的夜晚帶來瑟縮的風,姜苡枝卻難得動也不動,隻看着陸雲晟而後繼續向下說:
“我把她帶回去,我說現在事态緊急,你和你媽媽必須分開,這樣你們才能活。”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她發現她媽媽早就死了,于是氣憤地離家出走,就和現在一樣,她發現她的姐姐是為了正義走的。”
“我明明都知道的,我知道她媽媽死了,我知道桑梓為什麼走,”姜苡枝坐得離陸雲晟更近些,聲音卻空得像遠方發出來的,“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她,她可以自己做選擇的,就不用浪費這麼久了。”
一連串的話說完,她終于不再開口,轉過頭看向陸雲晟,希望他能夠快點說些什麼。
指責也無所謂,隻要說些什麼。
“前幾日是她的生辰嗎?”陸雲晟沉默一會,将姜苡枝摟過來。
姜苡枝遲鈍地點點頭。
陸雲晟替她把亂糟糟的頭發梳整齊,“倘若她怪罪你,早先便不會回來了。”
“可是她走了,她現在離開南辰了。”
“這不一樣的。”
他邊說邊捏捏她手,“據說,是你一定要她好好過今年生辰的。”
“你說過了十八,便算是真正的大人了。”
“按照傅姑娘的性子,倘若她不願意,任你如何說都是變不了的。”
姜苡枝沒出聲,隻擡起眼睛好把陸雲晟看仔細。
天太黑了,隻有燭火能夠發出光亮。
“她從前來找過我,問我去皇宮這麼久是為了做什麼。”
“她知道你是進宮?”
這話說出來,姜苡枝倒是自己先一步笑出聲,“算了,她什麼都能知道。”
陸雲晟挑挑眉,對她的話不置可否,隻繼續向下說:“她問我覺得現在的皇帝怎麼樣。”
“你怎麼說的?”
陸雲晟隻是笑笑,說出來的話倒更像不合時宜的插科打诨:
“忘了。”
姜苡枝用空出來的手拍他。
“她說她也要走的,她要離開南辰去。”
“因為她知道我騙她嗎?”
陸雲晟被她的話逗樂,伸手到她手臂下把她整個人抱到腿上坐好。
“因為她不想呆在這裡了。”
“她說如果天下不打仗,那麼在哪裡都是一樣。”
他摸摸姜苡枝的頭。
“見過她的人太多,即使你讓她遮面,即使你不讓她和聽月樓扯上關系,她還是要受限的。”
傅莺總表現的不像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她會在别人逗她笑時看也不看就略過去,隻留下一句“幼稚”。
可有些時候——
“對了,以後她要是問起來,你記得告訴她,我走隻是因為想自由而已,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當然還是個别扭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