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你也不明白......唉,算了......”趙梓明搖搖頭,輕聲說,“此番前來,或許會為師門帶來滅頂之災。”
門童不解:“那你為何還要來?”
趙梓明咽下喉間苦澀,答道:“若我不來,或許百姓會遭受滅國之難。”
門童聽了半天還是沒明白,但見此人眼神真摯不似作僞,于是不再繼續盤問。
雪落山門,小童子甩了甩拂塵,搖頭誦道:“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
那位稍年長的門童噔噔瞪跑回來,說:“這位公子請回吧,師尊說他不見客。”
但趙梓明沒走,而是繼續跪在山門前,任由冰雪将他的身軀厚厚覆蓋,遠看如同稚子堆的雪人。
明月高懸,夜風拂過山林,發出如同歎息之聲,兩位門童打着呵欠,搖搖晃晃地相伴回去睡覺。
一雙白靴在趙梓明逐漸模糊的視野中出現,趙梓明眨了眨眼,雪水洇進眼睛,他的四肢已經僵硬無法動彈,嘴唇也凍得烏青,翕動幾下也沒發出聲音來。
啪!
江新月一巴掌抽在趙梓明臉上,但趙梓明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并不覺得疼,那一瞬間他模模糊糊地想:“師兄的手冷不冷?”
在他失去意識倒下前,江新月冷哼一聲,拎起他的領口,将他整個人像捉雞崽一樣提起來,幾步飛躍便進到山間樓閣中。
趙梓明被撲通一聲扔進裝滿溫水的桶裡,凍僵的四肢逐漸複蘇,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掙紮着爬了出來,渾身濕淋淋地跪在江新月面前。
江新月把弄着手中的折扇,垂眸看他,冷聲道:“清醒了?”
“師兄......”趙梓明艱難開口,“如今南北戰況緊急,滄州又出叛亂,京城如今是暴風雨前的甯靜,旁人不知,但師兄一定能看出來,南平國危在旦夕......”
江新月将扇子一合,打斷道:“與我何幹?玉龍門向來不插手朝中事,當年師父一意孤行,可結果呢?!他保不住陳妍,也保不住他自己!!!此番若我出手相救,來日等朝中緩過氣來,第一個清洗的就是能左右局勢的玉龍門!到時候你拿什麼來償還?你這條命已經賣給侯府,如今又是以什麼身份回來求我?!”
趙梓明渾身水已經涼透,他眼底通紅,一字一句道:“師兄!今上非先帝!何況亂世之中誰人能真正獨善其身?!如今正合堂、長春觀紛紛入局,玉龍門憑着雪山屏障又能逍遙到幾時?你我非谪仙,從未真正出世,如何能全然袖手?玉龍門門規,‘見義勇為’,師兄你忘了麼?”
江新月再次擡起手,趙梓明低頭閉眼,卻遲遲沒等到巴掌落在臉上,再擡頭時,江新月已經起身,丢給他一套幹淨的衣物,淡聲道:“換上吧,凍死你都不夠給我陪葬的。”
“謝師兄!師兄你真好!”趙梓明知道這算是答應了,悉悉索索脫下濕透的衣服,又用布巾擦幹頭發,沖背對他的江新月說,“師兄我好了。”
江新月聞聲轉頭,隻見趙梓明一.絲.不.挂,還十分得意地沖他眨了眨眼,頓時怒斥道:“成何體統!收拾好了就給我滾出去,看見你就煩!”
趙梓明趕緊見好就收,灰溜溜地滾了。
......
定安四年,四月,芳菲落盡。
兵部一批涉嫌阻截信件的官員被捕下獄,尚書方銘有監察疏忽之過,罰俸一年。
滄州叛軍抓了零星幾個,然而主力部隊卻如同石沉大海,不見蹤迹,之前寫密信給軍機大臣彭磊的道士也杳無音訊。
北城雪患宣告結束,但因為軍糧短缺,玄冥軍遲遲無法向北奪回失地,蠻人在蒙克的帶領下,時隔十年,終于在氣候稍緩和的巴勒林度過了嚴冬。
南夷久攻韶關不下,卻不退守金岩城,而是直接駐紮在韶關城外,虎視眈眈,沒人知道阮氏嬌從哪裡弄來的糧草辎重,能供得起如此長久的消耗戰。
李遲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姚遠的來信了,如今趙梓明也不知在忙些什麼,身邊隻剩來無影去無蹤的影衛,連話也說不上兩句,令他覺得莫名焦躁。他迫切地想見一見姚遠,卻因這天子之身而無法随意走出京城。
好像所有人都在保護他,總當他是那個要踮腳才能做上龍椅的小孩一樣護着,可是他分明已經長大了,這是他手握江山的第四個年頭,卻如同穿着龍袍的籠中雀。
他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卻見不到想見的那個人。
隻有在為數不多的閑暇時候,能悄悄去一趟侯府。他如今習得了一身輕功,進侯府如入無人之境。盡管侯府也是空蕩蕩的,隻有幾名掃灑的雜役,但李遲就是覺得這裡更令人感到安心。
連續多日徹夜難眠後,他抱着被褥,翻牆來到侯府,悄悄躲進姚遠的卧房,打了地鋪,才終于睡了個好覺。
他知道這事兒瞞不過影衛,而且多半會經由趙梓明的嘴,添油加醋後落進姚遠的耳朵,但他無所畏,比起這一點點尴尬,久别和思念才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折磨。
五月初,姚遠趕在滄州叛軍之前,領着一隊輕騎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