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遲回過身來看向他,眼神純澈而堅定,他說:“姚卿竟然還不明白麼?我曾以為是我心存妄念,才會生出許多非分之想,可事到如今,我不信你心中古井無波,不信你半分未曾動搖......當時城破後,我手握花玉劍,想的是那年雪中與你共傘......你呢?你當時分明想回頭看我一眼,當時你又在想什麼?”
姚遠伸手碰了碰李遲的眼角,答道:“我當時在想,若是宮門被破,影隊一定會照我所安排的,帶你逃去遠方,無論如何你一定能活下去......所以我在想,到時候你還會不會記得我說過的話——‘我願化成火,燒成灰,隻求你能平安順遂。’”
李遲再也忍不住,抱住姚遠,下巴墊在姚遠肩窩上,眼淚無聲地往下淌。
其實他想說,若是姚遠去了,那把花玉劍便是留給自己的。他在姚遠的羽翼下長大成人,姚遠于他而言如兄如父,又在經年的相處和離别中生出别樣的情愫。他恨自己生于帝王家,他甯可當侯府雜役,能時常相伴,也比如今這般不上不下的晾着要好。
想說的太多,反而令他說不出話來。如今姚遠重傷初愈,對他來說幾乎算得上是失而複得,他不敢回憶,不敢想象......隻要這人活着,便什麼都好。
姚遠感覺到自己肩上的衣料濕了一片,無聲地歎了口氣,沒有松開與李遲十指交握的手,另一手将李遲往懷裡帶了帶,偏過頭親了親李遲的臉頰。
李遲不防,臉頰被吻了一下,愣愣地擡起頭,哭得濕漉漉的眼睛看向姚遠,露出疑問的神色。
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不過片刻,姚遠終究是丢盔棄甲,潰不成軍。
姚遠垂眸看着李遲,輕聲說:“若是陛下執意想要,我可以與你瘋狂這一遭,總歸我是無所畏懼的,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但陛下身系江山,此情還是......莫太放在心上為好,該當割舍時也不必顧及我的感受,隻要一句話,我便會知趣離開。”
李遲吸了吸鼻子,說:“看來姚卿還是沒明白我的心意之切......唉,沒關系,我會慢慢證明給你看的......咱們先,先試着相處一下吧,就......就像尋常伴侶那樣,可以嗎?”
姚遠不置可否,挑眉看向李遲,湊得極近,病氣退下去後,行伍之人的壓迫感從鋒利的五官中顯出,不可逼視。
寝殿内那極具攻擊性的一吻再次浮現心頭,李遲連忙向後撤開些許,有些慌亂,幾乎想奪路而逃,然而卻舍不得松開正牽着的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姚遠見狀笑了,逗他說:“陛下萬金之軀,金口玉言,做臣子的自然要聽從旨意,可我見陛下害羞得很,不知打算如何與我以伴侶相處呢?”
李遲低下頭,避開姚遠的目光,小聲說:“姚卿年長我七歲,應當多教我才是......就,就像當初輔佐我處理朝政那樣。”
姚遠聞言笑了,将手上移,搭在李遲的後頸上,一邊輕輕将人往自己面前帶,一邊說:“那臣萬死......冒犯陛下了。”
李遲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緊張地閉上雙眼,順從地靠了過去。
姚遠卻比上次溫柔許多,仿佛真的是在教他如何親吻一般,慢慢引導,細細琢磨,如同含一塊蜜糖在口中品嘗,令人心神蕩漾。
親吻間,李遲忍不住偷偷睜開眼睛,濃密的羽睫掃過姚遠的臉頰,他看見姚遠閉着雙眼,神色虔誠認真,餘光能隐約看到他耳根也發紅,原來面若冰山的大将軍也會害羞嗎?
最終李遲被親得暈頭轉向,不知今夕何夕,決定趁着這京城局勢一片狼藉,短暫地做一回昏君,不管旁的了,隻想跟姚遠呆在一處。
然而姚遠大病初愈,實在是太過疲乏,眼皮重得根本睜不開,親完就咚地一聲倒在床上,勉強記得攏過被子給李遲蓋上,安慰似的拍了拍,便陷入沉睡。
......
第二日清晨,一片雞飛狗跳。
趙梓明嘴裡叼着草葉子,哼着歌就大搖大擺來喊侯爺起床,該讓大夫來瞧瞧傷如何了。結果一開門就見到李遲安靜地睡在姚遠懷裡,頓時下巴掉了,一陣風穿堂風将草葉吹飛,不偏不倚正好拍在眼睛上。
趙梓明捂住眼睛,扭頭就跑,邊跑邊沖院内雜役們吼:“快快快!都行動起來,咱要有侯夫人了!那什麼紅棗、花生、桂圓、蓮子,有多少備多少,炖湯或者做羹都行......還有荔枝、羊腎、海參、生蚝,去市場上買最新鮮的,管家趕盡撥帳!别耽擱,啊。”
雜役們看他如看神經病,早已司空見慣,聽了會兒熱鬧就自顧自幹活兒去了。
過了一會兒,從侯爺卧房飛出一把五尺苗刀,勢如破竹地刺向趙梓明,伴随着一聲爆喝:“給我閉嘴!——江掌門管不住你了是不是?!——”
趙梓明連忙閃身避過刀鋒,麻溜跑了。
江新月來時見道柱子上深深紮着極其鋒利的一把長刀,一臉莫名其妙,由衷歎道:“侯爺果然名不虛傳,連病中都不忘練武,實乃吾輩楷模。”
姚遠沉默,李遲扶額,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和誤會,李遲從後院翻牆出去,又悄沒聲地溜回了皇宮。
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如同一場虛幻大夢,先是城破,險些生離死别,再是互相剖白心意,說了許多有的沒的,令人臉頰發燙的話。如今兩人關系轉變,但似乎都還不太适應。
姚遠也有些出神,江新月重重咳了兩聲才回過神來,點頭道:“江掌門。”
江新月照例為他探了脈象,然後行針配藥,說:“侯爺,雖說不收您診金,但我門下衆人總不能一直住在客棧裡,否則再大的門派也經不起如此财力消耗,我們需要落腳地。”
姚遠想了想,說:“放軍營中不合适,皇宮則更不可能......不如就在我這裡住下吧,鎮國侯府當年是按着王公府的規模建的,有大門十五間、正殿十七間、中堂十九間、後殿十七間、寝宮五重,各十五間,另外還有庭院若幹、别院若幹,如果諸位江湖弟兄不介意的話,可以來此處住下。”
江新月合計了一下,覺得擠一擠的話,差不多能住下,于是答應下來,說:“謝侯爺款待,那便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