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次京城圍困,大概是南平國定安年間所受的最大的打擊,沒有之一。
城牆毀得搖搖欲墜,宮牆也被肆虐得殘破不堪。
不過這些日子的朝堂倒是安靜了不少,不論過去有多少黨派紛争,在這生死危急時刻,大家都是被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老狐狸也能捏着鼻子與宿敵和平相處,後人稱之為“吊橋效應”。
姚遠僅用了三天時間養傷,就要重新披挂上陣,李遲對此十分反對,險些在朝堂之上紅了眼。
最後姚遠退了一步,答應自己留守京中,坐鎮中軍。
玉龍門的高手們在侯府住下後,讓這空蕩蕩的宅邸增添了許多人氣,姚遠下朝後回侯府時,院中圍着一大群人在玩摔角,那熱鬧景象讓他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倒像是回到了北疆軍營。
“侯爺!”
“喲,侯爺來了!”
人們見姚遠過來,紛紛停下,稀稀拉拉地站好。姚遠給他們安排了輪班制,每隔四個時辰會換一班去參與戰後重建,也算侯府不白養他們。
趙梓明撥開人群,艱難地擠出來,順便把身上的灰都蹭别人身上。他湊到近前來說:“侯爺!啥時候給我們派點别的活兒?暗殺行刺啥的,不然咱這刀不見血的,時間久了該生鏽了。”
姚遠點頭,招呼了幾名位階較高的進到堂中,平鋪開一張巨幅地圖,以刀鞘指其中一塊地方,道:“叛軍如今集結在此處,我預計兩日後發動奇襲,我需要各位趁亂,将他們頭目活捉起來,帶回京城,途中不可經他人之手,不知諸位可否做到?”
趙梓明出言問道:“我們如何得知哪個是頭目?聽聞侯爺當時于城樓之上驚天一箭,也不過是射殺了一個假的?”
姚遠說:“若我所料不錯,應當就是陳前。”
......
兩日後,月黑風高,林間烏鴉三兩飛起。
張信帶駐京玄冥軍殘部殺出城外,突襲同樣氣血尚未恢複的滄州軍,邊打邊喊:“大帥有令!滄州軍乃受人蠱惑,若能繳械投降,來日可将功折罪!各位想想你們的妻兒,你們若是死不悔改,他們終會落得被誅殺至盡的下場!這又是何苦?!”
滄州軍本就已是強弩之末,一鼓作氣卻未能得勝,再而衰三而竭,此刻更是如同驚弓之鳥,完全不見昔日攻城時的悍勇之象。
張信等人從正面吸引敵軍注意力的同時,趙梓明與江新月帶人悄無聲息地摸進了敵軍帥帳。
燈火随着吹進來的晚風閃爍,映在白幕上仿佛鬼影重重。隻見主帥帳中竟然隻有一人獨坐中央,衣冠整潔,仿佛早就能料到如今局面。
陳前與當時風頭正盛時判若兩人,如今穿着素袍而非官袍,須發盡白,臉上皺褶橫生,眼下兩團青黑,十分憔悴。
帳外是呐喊厮殺聲,他掀起蒼老幹癟的眼皮,看向來到帳中的兩人,最終目光落在趙梓明身上,淡淡開口道:“我認得你,你是侯府的人,姚遠要見我,是麼?”
趙梓明沒想到此人這麼上道,連忙捆了。陳前沒有反抗,而是瞥了一眼江新月,問:“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是何方神聖?”
江新月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陳大人,當年皇宮之中,清君側一案好大陣仗,那時我們見過一面。”
陳前啊了一聲,想起來了,自嘲一笑,道:“原來是江湖人士,竟然甘願為朝廷賣命,到也不怕将來鳥盡弓藏。”
江新月嗤了一聲,說:“與你無關。”
陳前被捆得無法動彈,仰頭看向漆黑的天幕,自言自語地說:“誰都以為能置身事外,卻沒想過無人能逃脫這宿命,死亡不是終點,而是恩怨情仇的起點啊......”
後面的話沒說完,江新月嫌晦氣,一針把他紮啞了,便安靜了下去。
......
李遲在宮中,手頭政務處理完了,好不容易有些閑暇,于是去禦花園裡折了一支茉莉,快步跑去侯府送給姚遠,完全沒有意識到半夜三更造訪十分突兀。
然而來到侯府時,院中寂靜無人,卻莫名透着一股冷肅的氣息,李遲遲疑地往裡走了兩步,便聽上方傳來一句:“我勸陛下還是留步比較好。”
李遲一驚,擡頭望去,原來是江新月立在樹上,抱臂垂眸看向他,而一旁的趙梓明則頭一歪,靠着樹幹睡着了。
李遲走到樹下,小聲問:“江掌門,你可知姚卿在何處?”
江新月沉默不答,李遲便點點頭,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等。
茉莉花散發出陣陣清香,在這月涼如水的夏夜,李遲心中卻莫名生出一絲不安。
他左等右等,那明明亮着燈的房門卻始終不曾打開,直到他實在支撐不住心神,趴在石桌上睡了過去,才依稀在夢中聽見開門的輕響。
再醒來時,已是次日早晨。
李遲發現自己睡在姚遠榻上,不禁臉頰一紅,看向正坐在房中的姚遠。
晨光從屋外透進來,灑在姚遠冷白的側臉上,泛起一圈微微的光,讓他看起來不那麼冷俊無情,而他正捏着那茉莉花兀自出神,直到李遲坐起身才看過來,問:“陛下醒了?”
李遲嗯了一聲,緩緩下床,坐到姚遠身前,擡手描摹了一下這人的眉眼,隻覺得俊美得攝人心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