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看着李遲飄然而去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卻正好來到一家瓦舍,招牌斷了一個裂口,顯出蒼涼之意。
堂中說書人聲音微啞,驚堂木一拍,并起食中二指,也不管堂下有沒有聽客,兀自講了起來:“弓來!開弓便把雕翎放,他一箭射在畫戟上,這一箭射去了一場禍殃......”
李遲興奮地回頭沖姚遠道:“唱的是《轅門射戟》!想必是侯爺當時城門樓上驚天一箭,才讓百姓傳頌至此!”
姚遠牽過他,将人帶到一邊,沒什麼表情地說:“兩年前在這兒聽到的還是《擊鼓罵曹》呢,民心所向不過家國安康,我一人的榮辱并不重要。”
李遲道:“但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希望你被百姓愛戴,希望你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也希望你能長與我相伴。”
姚遠看着李遲目光純澈的眼眸,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道:“陛下此番好意,令我受寵若驚了。”
李遲又從小攤上買了一對紅繩,一根系在自己腕上,一根系在姚遠腕上,那繩很細,很容易能掩在袖中。
姚遠:“這是......?”
李遲:“将軍忙于征戰四方,不知民間習俗也正常......這是姻緣線,戴上它便算是一同跟月老打了招呼,能保佑兩人攜手到老的。”
姚遠心中微動,仿佛熱流淌過,他牽起李遲的手,讓他搭在自己肩上,然後打橫一抱将人帶了起來,足尖一點便飛掠到屋檐之上。
李遲不是第一次這麼被姚遠抱着了,但确實第一次被抱到這麼高的地方,餘光可見腳下熙熙攘攘的人潮湧動,如同傾瀉在地的豆米,飛檐走閣也在下方飛速而過。
擡眼便可見姚遠清晰的下颌線和寬闊的肩,他雙手環着姚遠的脖頸,鼻息打在姚遠的頸部皮膚上,溫熱的氣流惹人心癢,使得這一隅憑空變得旖旎。
李遲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何會有如此感受,他鬼使神差地湊上去親了親姚遠的頸側,然後便感覺到姚遠氣息一滞,胸膛的震動明顯變快,可聞心跳如鼓擂。
姚遠沒說什麼,就這樣将李遲抱回了侯府,說:“逛得也差不多了,陛下該換衣服回宮了。”
李遲被他放到床上,聞言呆愣了片刻,才問:“姚卿不和我一起嗎?”
姚遠給自己斟了一壺涼茶,連灌三杯才壓下心頭火苗,他反問:“怎麼?陛下想召臣入宮侍寝麼?那言官的折子第二天就能滿天飛了,陛下在此事上還是收斂點為好。”
李遲悉悉索索地脫下身上的女裝,一邊道:“有何不可?你都答應與我做伴侶了,縱是民間夫妻也沒有分居兩地的道理,我既已決定不納妃,早晚有一天衆人會察覺異樣,他們早晚會知道的。”
姚遠有些哭笑不得,他完全不敢看李遲那邊的景象,涼茶很快就被他喝下了大半壺,卻依然覺得口幹舌燥,最終心裡仿佛天人交戰了片刻,才啞聲道:“此事還應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若陛下實在想念,臣可以入宮當暗衛,守護陛下身側......但侍寝一事,陛下還是再謹慎些的好,莫要沖動,以緻來日後悔。”
李遲換上了自己的龍袍,想了想,于是點頭道:“那好吧,姚卿若是有閑暇,記得常來宮裡找我,若你不來,我便翻牆來侯府找你,反正已經一回生二回熟了。”
姚遠險些一口茶噴出來,咳了好一陣才緩過勁,說:“陛下,您可真是一點帝王架子也不端啊。”
李遲卻擺擺手,明明未經人事,卻做出一副老成的樣子,道:“夫妻本該如此,姚卿莫要跟我客氣才是。”
姚遠忍俊不禁,道:“知道了,快起駕回宮罷!”
......
李遲走後,姚遠的笑意才逐漸淡了下去。
他來到一堵牆前,摳動了一塊磚,隻見那磚如同抽屜一般滑了出來,露出裡頭的機關暗格,裡頭有一個輪盤鎖,如同算命用的八卦銅盤,設計十分精妙。
姚遠的神色冷了下去,擰動機關,隻聽得一陣如同老牛拉車般的沉悶聲響,整面厚重的牆壁緩緩轉開,露出裡頭幽森昏暗的地道。
石壁上每隔兩三步便會有一盞長明燈,火光随着他開門的動作而被驚擾,跳躍閃爍。順着石階向下,愈發陰暗詭秘。沒人能想到,原來在堂堂鎮國侯府,有一間地牢。
腳步聲在廊中回蕩,姚遠一步一步走下石階,來到被鎖在地牢中的人面前。
說實話,牢房條件不差,甚至比普通牢房好得多,裡頭床鋪桌椅一應俱全,一日三餐也都是經由侯府心腹送進去的,除了陰冷了些,沒别的不好。
嘩啦一聲鎖鍊響動,陳前渾身血污,憔悴不堪,他掙紮着坐起身,眯了眯眼才認清來人,聲音沙啞地問:“侯爺這是不打算把我交出去了麼?大破滄州軍、生擒賊首,何等功勳就擺在侯爺面前,卻為何要對外宣稱叛軍主帥已死、而轉過頭又将我私自扣下呢?”
姚遠拉開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了,開口道:“舅公,你知道我為何來此。”
陳前明顯頓了一下,然後才緩緩露出一個悲涼的笑容,搖頭道:“莫喊我舅公,你母親乃陳家棄女,不過是搭了侯府的高枝而已,我可不敢和侯爺亂攀親戚。”
姚遠沒理會他的話,道:“你昨晚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要麼告訴我真相,要麼痛苦地死在這裡。”
陳前雙眼渾濁,擡起已經被斬去十指的雙手,上面血迹早已變成黑褐色,他這輩子都沒法再拿起筆或者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