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姚遠便如同消失了一般,不見行蹤。
侯府還有人員進出,是參與京城重建的玉龍門高手們輪值換班,還有進出送貨的商販小厮。院中也還有熱鬧人氣,隻是其中沒有屬于姚遠的那一份。
李遲不止一次偷偷來侯府,又被拒之門外。就連趙梓明也一起不見了,僅僅給他留下一隊隻會做事不會說話的影衛。
他感覺自己像被抛棄了一樣,如同父皇駕崩的那天,窗外是滿城陽光明媚,心中是一片斷壁殘垣。
朝中也逐漸出現質疑的聲音,如今京城之危已解,不知姚遠究竟是何傷病,堂堂鎮國侯為何要罷朝如此之久?
玄冥軍帥印在他手中,更何況還有那上千江湖高手被豢養在侯府,他們能輕易于兩軍交戰時扭轉戰局,如今戰事結束,他們的存在就如同一把收在鞘中的弑君刀,而持刀人卻不見了蹤迹,怎能讓人不起疑、不膽寒?
李遲将這些言論一并壓下,隻說姚遠是奉自己之命外出,但具體是做什麼,李遲也扯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直到兩個月後,才有消息傳來,原來姚遠回了北疆,而趙梓明則被他派往韶關。
姚遠回到了自己曾經征戰多年的沙場,回到了埋葬他父母和袍澤英靈的地方。京城不是他的家,他也沒有那麼......沒有那麼的牽挂。
姚遠閉目仰頭,将眼底的熱意憋了回去,他身後還有十幾萬玄冥軍将士,面前還有虎視眈眈的北蠻大軍。
秋收後的第一批軍糧補給到了,該是橫刀向北、驅逐侵略者的時候了!
朱紫與汪威一左一右跟随在他身側,手中刀兵泛着寒光,在如同陣陣悶雷的喊殺聲中向前沖鋒,不再捉襟見肘的玄冥軍将士如同饕餮神獸,勇猛無敵,無情地吞噬者蒙克率領的北蠻軍,如同神兵天降。
薩達爾爆喝一聲,挑飛向蒙克襲來的玄冥軍,他是蒙克麾下最勇猛的戰士,可也奈不住敵人如同海浪潮汐的進攻。他們一輪接一輪地撲上前來,縱然薩達爾能雙拳敵過四手,卻也無法在這恐怖的人海裡保全自身。
撲哧——
銀槍直直沒入胸膛,槍尖從後背露出一角,槍頭與槍杆銜接處的平安玉扣被潑上一股濃稠的鮮血。長槍拔出時被胸骨斷開處卡住,姚遠一使力将其拔出,卻不料前些時剛纏上去的那束纓絡斷裂開來,掉在地上一灘血污之中。
姚遠愣了一瞬,一腳踹開薩達爾的屍身,幾乎是惶急地彎下腰将那纓絡撿了起來,在袖口擦拭上面沾染的血和泥,擦了許久也沒能完全弄幹淨,隻好先揣到懷裡,等回營之後再處理。
“大帥當心!”朱紫大喝一聲,驅馬向姚遠這邊趕來,同時扣動袖中機關,連弩頃刻間射出十幾隻箭,朝姚遠身側飛去,箭矢在空中削斷數縷發絲。
姚遠順勢側翻,避過身後砍來的彎刀,隻聽得叮叮叮數聲,方才朱紫射出的箭矢釘在蒙克厚重的铠甲上,雖沒能擊中要害,但也使得蒙克動作一滞,否則那一刀準能削掉姚遠的腦袋!
姚遠長槍一撐,借武器長度優勢抵住蒙克,卻難以穿透那厚重的铠甲。老狼王沒有了年輕時的鋒利獠牙,便把自己保護在堅實的防禦之下,他方才一擊不重,再發動卻已失了先機,迫不得已,隻能且戰且退。
“食草的羔羊,你們才剛長出羊角就敢撕咬狼群,我佩服你們的勇氣,但你們也要明白,草原是我們肉食者的家園,長生天庇佑狼族的戰士,我們世世代代都不會放棄回到南邊的草場......”
一戰失去恩禾今,再戰失去薩達爾,北蠻軍隊士氣大減,在蒙克的帶領下撤軍北上,意味着他們将在嚴寒中度過今年的年關。
......
姚遠沒有追擊潰敗的敵軍,而是下令收兵回營,着手安排流落北城的牧民遷回草原。
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隻知提攜玉龍為君死的少年将軍。他開始明白,隻有強敵在側,才能讓“守門犬”有一席之地,若是他舉兵滅了北蠻族,過不了多久,玄冥軍就會被撤銷編制,會步姚天的後塵。這不是李遲一人心性純良就能挽回的結局,總有一天,李遲會被所有人推着走上這條路。
所以他要讓蒙克活着回去,作為保全北疆同袍們的砝碼。
回營後,他喚人端了一盆淨水到自己帳中,将懷裡的纓絡拿出來仔細清洗,血污在盆中散開,又用布巾去吸幹上面多餘的水分,纓子才逐漸恢複了原本的色澤。
帳外是将士們圍着篝火狂歡,慶祝這場所有人期盼已久的勝利。
姚遠手中撚着纓子,掀簾而出,熱鬧歡笑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正在玩摔角的将士們連忙起身,拍幹淨身上的灰塵,沖他憨厚地笑道:“大帥好啊。”
姚遠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該怎麼玩怎麼玩去,自己則去了主帥帳,找孫毅等人複盤戰局,等讨論結束時,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
信鴿送來南方的戰報,趙梓明果然沒有令他失望,在韶關協助梁丘和林羽,對抗南夷大軍。
趙梓明此行還帶上了不少玉龍門高手,他們形成一支暗殺隊,來無影去無蹤,一擊必殺,令南夷軍中風聲鶴唳,曾經推進神速的攻城略地不得不停滞下來。
信中最後一句是:“侯爺,說句題外話,你仗着自己現在手握軍權,不吱一聲就四處打仗,當心京中宵小在背後戳你脊梁骨。”
對此姚遠回信說:“少管我。”
信鴿撲簌簌扇動翅膀,自北向南飛去。
姚遠收回目光,拉開桌案邊的暗格,拿出裡面存放的幾封信。那是自從他回北疆的消息傳回京城之後,李遲給他寫的幾封信,每一封他都逐字逐句地讀過,隻是沒有回複。
信中說——
“姚卿為何不告而别,是不是我有何言行不當?姚卿其實可以當面指出來,千萬莫要自己生悶氣,也别在戰場上拼壞了身體,讓親者痛、仇者快。我在京城等你,遲。”
“城門樓已經修好如初,我們之間是否也能如此?軍報呈遞太慢,使我不能第一時間知曉卿之安危,隻能枯坐京城心焦不已。相思難耐,望卿憐惜。”
“我已令軍機處着手籌備犒軍和過冬物資,盡快送抵北疆。正合堂醫士們抗擊雪患,亦勞苦功高,同賞。玉龍門高手們也已離京,侯府重歸寂寥。另,姚卿今年年關回京麼?”